暮春的驕陽,璀璨溫暖,似一件金光熠熠的錦裘,溫柔包裹著庭院。碧樹輕曳,繁花盛綻,彩蝶蹁躚。
空氣是甜的,風也是甜的。
二娘陸蘇踩著斑駁的樹影,到了正院大門前的台階上。
她元娘姐姐尚未出閣的時候,她們姊妹倆住在這裏。正院的一草一木,二娘都很熟悉。
院門外一株桃樹,還是她母親嫁過來時候種的,如今枝繁葉茂,亭亭如蓋。每年初春,碧桃開了滿樹穠麗的花,隻可惜,它已經不結果了。
太老了。
門口的台階,也被踩壞了兩塊,換成了新的石磚。新的棕黃結實,舊的布滿青苔,遠遠就能看出不一樣來。
哪怕拚湊在一起,也是格格不入,就像二娘的家。
而後,她姐姐出嫁了,大姨娘和三姨娘搬了進來,她挪了地方。明明隻是換了個院子,卻讓她生出漂泊之感。
屬於她的,全部被人侵占了。
正院的門,還是陳舊的,並未更換,有點殘破。二娘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這才輕叩門扉。
“二姑娘,是您啊。”一個穿著蔥綠色上衫的丫鬟應門。她個子不高,嬌小玲瓏,一雙大眼睛水靈靈的,全是笑意。
“暖雪姐姐。”二娘客氣稱呼對方。
這個丫鬟,是聞氏帶上京的,叫暖雪。暖雪長著圓圓的臉頰,大大的眼睛,看上去嬌憨天真。
暖雪進府之後,出手豪闊,為人熱情,已經和廚房上、漿洗房的丫鬟婆子們打成一片了,時常給下人們一些小恩小惠。
二娘覺得這個丫頭是刻意與人結交,替聞氏做眼線,好盡快摸清楚府裏的情況,故而對暖雪也格外留心,知道她的名字。
“二姑娘,快請進。”暖雪果然熱情,她一笑起來眼睛就彎彎的,很容易獲得旁人好感。
二娘踏進了正院。
東次間的窗欞半開著,可以看到聞氏嫻靜溫柔,衝二娘點點頭。
聞氏的臉,融在金燦燦的日光裏,瓷白精致,竟還是從前的模樣。去湖州府七年了,聞氏容顏未改。
聞氏很美麗,斜長的丹鳳眼,添了嫵媚之姿。可是,從她身上從來都看不到輕浮豔麗,更多的是睿智、從容和端莊。
二娘很怕她。
從前元娘跟二娘說:“聞氏和她帶過來的明氏,都是狐媚子。隻是,聞氏是個很陰狠的狐媚子,且要小心她。”
二娘也會問元娘:“這話是誰說的?”
“簡姨娘告訴我的啊。”元娘這樣回答。
從聞氏一進門,大姨娘就挑撥元娘和聞氏的關係。
二娘跟著元娘,從小耳濡目染,對聞氏既恨又怕。陡然再見,內心的某個角落裏,仍是怕她。
進了東次間,二娘給聞氏見禮:“母親......”
“坐吧。”聞氏絲毫不因二娘的到來而驚訝,聲音平靜又溫和,“春蝶,給二姑娘倒茶來。”
“二姑娘,您坐這裏。”暖雪讓二娘坐到炕上,和聞氏對麵。
春蝶也很快倒了茶來。
二娘接過茶,捧在手裏,卻驚覺手微微有點發抖。
聞氏在做針線,並未抬頭看二娘。她麵前的小籮筐裏,盛放著一雙鞋子。水紅色的鞋麵,繡了折枝海棠,應該是五娘的。
“......女兒想著,天氣晴好,過來給母親請安。”二娘先稟明了自己來意。
聞氏穿針走線,不刻意看二娘,眼睛平平的,聲音依舊溫和:“你不是來給我請安的,你是來跟落兒道謝的。”
陸落昨天拿了藥膏回來,送了些給二娘,聞氏知道。
陸落不肯說,聞氏就裝作不知情。
二娘莫名心口一窒。
“......她還在歇午覺,略等等,已經讓丫鬟去喊了。”聞氏終於抬眸,眼刃若遊絲,從二娘臉上掠過。
聞氏既不嚴厲,亦不親切,穩穩當當中透出不怒自威。
二娘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是。”二娘回答,小心翼翼捧著茶,愣是沒喝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