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調《畫眉序》
酒罷送入洞房,就是東邊小院桂娘的臥房,乃前日偷眠妄想強進挨光的所在,今日停眠整宿,你道快活不快活!權翰林真如入蓬萊山島了。入得羅幃,男貪女愛,兩情歡暢,自不必說。雲雨既闌,翰林撫著桂娘道:“我和你千裏姻緣,今朝美滿,可謂三生有幸。”桂娘道:“我和你自幼相許,今日完聚,不足為奇眉批:都是見鬼之談所喜者,隔著多年,又如此遠路,到底團圓,乃像是天意周全耳。隻有一件,你須不是這裏人,今入贅我家,不知到底萍蹤浪跡,歸於何處。抑且不知你為儒為商,作何生業。我嫁雞隨雞,也要商量個終身之策。一時歡愛,不足戀也。”翰林道:“你不須多慮。隻怕你不嫁得我,既嫁了我,包你有好處。”桂娘道:“有甚好處?料沒有五花官誥夫人之分!”翰林笑道:“別件或者煩難,若隻要五花官誥,包管箱籠裏就取得出。眉批:說得響的。”桂娘啐了一啐道:“虧你不羞!”桂娘隻道是一句誇大的說話,不以為意。
翰林卻也含笑,不就明言,且隻軟款溫柔,輕憐痛惜,如魚似水,過了一夜。
明晨起來,各各梳洗已畢,一對兒穿著大衣,來拜見尊姑,並謝妙通為媒之功。正行禮之時,忽聽得堂前一片價篩鑼,像有十來個人喧嚷將起來,慌得小舅糕兒沒鑽處。翰林走出堂前來,問道:“誰人在此羅唕?”說聲未了,隻見老家人權孝,同了一班京報人,一見了就磕頭道:“京中報人特來報爺高升的!小人們那裏不尋得到?方才街上遇見權忠,才知爺寄跡在此。卻如何這般打扮?快請換了衣服。”
權翰林連忙搖手,叫他不要說破,禁得那一個住?你也“權爺”、我也“權爺”不住的叫。拿出一張報單來,已升了學士之職,隻管嚷著求賞。翰林著實叫他們:“不要說我姓權”,京報人那管甚麼頭由,早把一張報喜的紅紙高高貼起在中間。上寫:“飛報,貴府老爺權,高升翰林學士,命下!”這裏跟隨管家權忠拿出冠帶,對學士道:“料想瞞不過了,不如老實行事罷!眉批:佳人易得,此景不可得也。”學士帶笑脫了儒巾儒衣,換了冠帶,討香案來,謝了聖恩。分付京報人出去,門外候賞。
轉身進來,重請嶽母拜見。那孺人出於不意,心慌撩亂,沒個是處,好像青天裏一個霹靂,不知是那裏起的。隻見學士拜下去,孺人連聲道:“折殺老身也!老身不知賢婿姓權,乃是朝廷貴臣,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望高抬貴手,恕家下簡慢之罪!”學士道:“而今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說了。”
孺人道:“不敢動問賢婿,賢婿既非姓白,為何假稱舍侄光降寒門?其間必有因由。”學士道:“小婿寄跡禪林,晚間閑步月下,看見令愛芳姿,心中仰慕無已。問起妙通師父,說著姓名居址,家中長短備細,故此托名前來,假意認親。
不想嶽母不疑,欣然招納,也是三生有緣。”妙通道:“學士初到庵中,原說姓權,後來說著孺人家事,就轉口說了姓白。小尼也曾問來,學士回說道:‘因為訪親,所以改換名姓。’豈知貴人遊戲。我們多被瞞得不通風,也是一場天大笑話。”
孺人道:“卻又一件,那半扇鈿盒卻自何來?難道賢婿是通神的?”學士笑道:“侄兒是假,鈿盒卻真。說起來實有天緣,非可強也。”孺人與妙通多驚異道:“願聞其詳。”
學士道:“小婿在長安市上偶然買得此盒一扇,那包盒的卻是文字一紙,正是嶽母寫與令侄留哥的,上有令愛名字。今此紙見在小婿處,所以小婿一發有膽冒認了,求嶽母饒恕欺誑之罪!”孺人道:“此話不必題起了。隻是舍侄家為何把此盒出賣?賣的是甚麼樣人?賢婿必然明白。”學士道:“賣的是一個老兒,說是令兄舊房主。他說令兄全家遭疫,少者先亡,止遺老口,一時逃去,所以把物件遺下,拿出來賣的。”孺人道:“這等說起來,我兄與侄皆不可保,真個是物在人亡了!”不覺掉下淚來眉批:此淚方有著落妙通便收科道:“老孺人,姻緣分定,而今還管甚侄兒不侄兒,是姓權是姓白,招得個翰林學士做女婿,須不辱沒了你的女兒。”孺人道:“老師父說得有理。”大家稱喜不盡。
此時桂娘子在旁,逐句逐句聽著,口雖不說出來,才曉得昨夜許他五花官誥做夫人,是有來曆的,不是過頭說話,亦且鈿盒天緣,實為湊巧,心下得意,不言可知。權學士既喜著桂娘美貌,又見鈿盒之遇,以為奇異,兩下恩愛非常。
重謝了妙通師父,連嶽母、小舅都帶了赴任。後來秩滿,桂娘封為宜人,夫妻偕老。
世間百物總憑緣,大海浮萍有偶然。
不向長安買鈿盒,何從千裏配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