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史生看見太守如此發放,不曉其意,心中想道:“難道太守肯出己錢討來與我不成?這怎麼解?”出了神,沒可想處。太守喚史生過來,笑道:“足下苦貧不能得娶,適聞已為足下下聘了眉批:天掉下美前程今以此女與足下為室,可喜歡麼?”史生扣頭道:“不知大人何以有此天恩,出自望外,豈不踴躍!但家有嚴父,不敢不告。若知所娶娼女,事亦未必可諧,所慮在此耳。”太守道:“你還不知,此女為總幹祝使君表妹,前日在此相遇,已托下官脫了樂籍,俟成都歸來,替他擇婿。下官見此義舉,原許以二十萬錢助嫁。今此女見在我衙中。昨日見他心事不決,問得其故,知與足下兩意相孚,不得成就。下官為此相請,欲為你兩人成此好事。適間已將十萬錢還了薛媼,今再以十萬錢助足下婚禮,以完下官口信。待總幹來時,整備成親。若尊人問及,不必再提起薛家,隻說總幹表妹,下官為媒,無可慮也。”史生見說,歡喜非常,謝道:“鯫生何幸,有此奇緣,得此恩遇,雖粉骨碎身,難以稱報!”太守又叫庫吏取一百道官券,付與史生。史生領下,拜謝而去。看見丹墀之下荷花正開,賦詩一首,以見感恩之意。詩雲:
蓮染青泥埋暗香,東君移取一齊芳。
擎珠擬作銜環報,已學葵心映日光。
史生到得家裏,照依太守說的話回複了父母。父母道是喜從天降,不費一錢攀了好親事。又且見有許多官券拿回家來,問其來曆,說道是太守助的花燭之費,一發支持有餘,十分快活眉批:未有見利而不喜者一麵整頓酒筵各項,隻等總幹回信,不題。
卻說吳太守雖已定下了史生,在薛倩麵前隻不說破。隔得一月,祝東老成都事畢,重回綿州,來見太守,一見便說表妹之事。太守道:“別後已幹辦得一個佳婿在此,隻等明公來,便可嫁了。”東老道:“此行所得合來有五十萬,今當悉以付彼,使其成家立業。”太守道:“下官所許二十萬,已將十萬還其身價,十萬備其婚資。今又有此助,可以不憂生計。況其人可倚,明公可以安心了。”東老道:“婿是何人?”太守道:“是個書生,姓史,今即去召他來相見。”東老道:“書生最好。”
太守立刻命人去召將史秀才來到,教他見了東老。東老見他少年,豐姿出眾,心裏甚喜。太守即擇取來日大吉,叫他備轎,明日到州迎娶家去。太守回衙,對薛倩道:“總幹已到,佳婿已擇得有人,看定明日成婚。婚資多備,從此為良人婦了。”薛倩心裏且喜且悲。喜的是虧得遇著親眷,又得太守做主,脫了賤地,嫁個丈夫,立了婦名;悲的是心上書生從此再不能勾相會了。正是:
笑啼俱不敢,方信做人難。
早知燈是火,落得放心安。
明日,祝東老早到州中,坐在後堂,與太守說了,教薛倩出來相見。東老即將五十萬錢之數交與薛倩,道:“聊助子妝奩之費,少盡姑表之情。隻無端累守公破費二十萬,甚為不安。”太守笑道:“如此美事,豈可不許我費一分乎?眉批:總幹本中表,不足奇也,太守實難及矣。”
薛倩叩謝不已。東老道:“婿是守公所擇,頗為得人,終身可傍矣。”太守笑道:“婿是令表妹所自擇,與下官無幹。”
東老與薛倩俱愕然不解。太守道:“少頃自見。”
正話間,門上進稟史秀才迎婚轎到。太守立請史秀才進來,指著史生對薛倩道:“前日你再三不肯說,我道說明白了,好與你做主。今以此生為汝夫,汝心中沒有不足處了麼?”薛倩見說,方敢抬眼一看,正是平日心上之人,方曉得適間之言,心下暗地喜歡無盡。太守立命取香案,教他兩人拜了天地。已畢,兩人隨即拜謝了總幹與太守。太守分付花紅、羊酒,鼓樂送到他家。東老又命從人抬了這五十萬嫁資,一齊送到史家家裏來。史家老兒隻說是娶得總幹府表妹,以此為榮,卻不知就是兒子前日為了廝鬧的表子。後來漸漸明白,卻見兩處大官府做主,又平白得了許多嫁資,也心滿意足了。史生夫妻二人感激吳太守,做個木主,供在家堂,奉祀香火不絕。
次年,史生得預鄉薦。東老又著人去漢州,訪著了董氏兄弟,托與本處運使,周給了好些生計,來通知史生夫妻二人,教他相通往來。史生後來得第,好生照管妻家,漢州之後得以不絕。此乃是不幸中之幸,遭遇得好人,有此結果。
不然,世上的人多似呂使君,那兩代為官之後到底墮落了。
天網恢恢,正不知呂使君子女又如何哩!
公卿宣淫,誤人兒女。
不遇手援,焉複其所?
瞻彼穹廬,涕零如雨。
千載傷心,王孫帝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