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士道:“才一發心,暗中神明便知。果能悔過,還可占甲科,但名次不能如舊,五人之下可望,切須留心!”
丁生亟回寓所,著人去請將二人到寓。兩人隻道是又來糾賭,正要番手,三腳兩步,忙忙過來。丁生相見了,道:
“前日偶爾做戲,大家在客中,豈有實得所贏錢物之理?今日特請兩位過來,奉還原物。”兩人出於不意,道:“既已賭輸,豈有竟還之理?或者再博一番,多少等我們翻些才使得。”丁生道:“道義朋友,豈可以一時戲耍傷損客囊財物?小弟誓不敢取一文,也不敢再做此等事了。”即叫家童各將前物竟送還兩人下處。兩人喜出望外,道是丁生非常高誼,千恩萬謝而去。豈知丁生原為著自己功名要緊,故依著相士之言,改了前非。
後來廷試唱名,果中徐鐸榜第六人,相士之術不差毫厘眉批:名之與利,不能兩得如此若非是這一番賭,這狀頭穩是丁湜,不讓別人了。今低了五名,又還虧得悔過遷善,還了他人錢物,尚得高標;倘貪了小便宜,執迷不悟,不弄得功名沒分了?所以說,錢財有分限,靠著賭博得來,便贏了也不是好事。況且有此等近利之事,便有一番謀利之術。有一夥賭中光棍,慣一結了一班黨與,局騙少年子弟,俗名謂之“相識”。用鉛沙灌成藥骰,有輕有重。將手指撚將轉來,撚得得法,拋下去多是贏色;若任意拋下,十擲九輸。又有慣使手法,撐紅坐六的;又有陰陽出注,推班出色的。那不識事的小二哥,一團高興,好歹要賭,俗名喚作“酒頭”。落在套中,出身不得,誰有得與你贏了去?奉勸人家子弟,莫要癡心想別人的。看取丁湜故事,就贏了也要折了狀元之福。何況沒福的?何況必輸的?不如學好守本分的為強。有詩為證:
財是他人物,癡心何用貪?
寢興多失節,饑飽亦相參。
輸去中心苦,贏來眾口饞。
到頭終一敗,辛苦為誰甜?
小子隻為苦口勸著世人休要賭博,卻想起一個人來,沒事閑遊,撞在光棍手裏,不知不覺弄去一賭,賭得精光,沒些巴鼻,說得來好笑好聽:
風流誤入綺羅叢,自訝通宵依翠紅。
誰道醉翁非在酒,卻教眨眼盡成空。
這本話文,乃在宋朝道君皇帝宣和年間,平江府有一個官人姓沈,承著祖上官蔭,應授將仕郎之職,赴京聽調。這個將仕家道豐厚,年紀又不多,帶了許多金銀寶貨在身邊。
少年心性,好的是那歌樓舞榭,倚翠偎紅,綠水青山,閑茶浪酒,況兼身伴有的是東西。隻要撞得個樂意所在,揮金如土,毫無吝色。大凡世情如此,才是有個撒漫使錢的勤兒,便有那幫閑攢懶的陪客來了。寓所差不多遠,有兩個遊手人戶:一個姓鄭,一個姓李,總是些沒頭鬼,也沒個甚麼真名號,隻叫作鄭十哥、李三哥。終日來沈將仕下處,與他同坐同起,同飲同餐,沈將仕一刻也離不得他二人。他二人也有時破些錢鈔,請沈將仕到平康裏中好姊妹家裏,擺個還席。吃得高興,就在姊妹人家宿了。少不得串同了他家扶頭打差,一路兒撮哄,弄出些錢鈔,大家有分,決不到得白折了本。
虧得沈將仕壯年貪色,心性不常,略略得味就要跳槽,不迷戀著一個,也不能起發他大主錢財,隻好和哄過日,常得嘴頭肥膩而已眉批:如此大老官,也算節的如是盤桓將及半年,城中樂地也沒有不遊到的所在了。
一日,沈將仕與兩人商議道:“我們城中各處走遍了,強且塵囂嘈雜,沒甚景趣。我要城外野曠去處走走,散心耍子一回,何如?”鄭十、李三道:“有興,有興,大官人一發在行得緊。隻是今日有些小事未完,不得相陪,若得遲至明日便好。”沈將仕道:“就是明日無妨,卻不可誤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