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硬勘案大儒爭閑氣甘受刑俠女著芳名(1)(2 / 2)

寬仁聖主兩分張,反使娼流名萬古。

話說天台營中有一上廳行首,姓嚴名蕊,表字幼芳,乃是個絕色的女子。一應琴棋書畫、歌舞管弦之類,無所不通。善能作詩詞,多自家新造句子,詞人推服,又博曉古今故事。行事最有義氣,待人常是真心。所以人見了的,沒一個不失魂蕩魄在他身上,四方聞其大名。有少年子弟慕他的,不遠千裏,直到台州來求一識麵。正是:

十年不識君王麵,始信嬋娟解誤人。

此時台州太守乃是唐與正,字仲友,少年高才,風流文彩。宋時法度,官府有酒,皆召歌妓承應,隻站著歌唱送酒,不許私侍寢席,卻是與他謔浪狎昵,也算不得許多清處。仲友見嚴蕊如此十全可喜,盡有眷顧之意,隻為官箴拘束,不敢胡為。但是良辰佳節,或賓客席上,必定召他來侑酒。一日,紅白桃花盛開,仲友置酒賞玩,嚴蕊少不得來供應。飲酒中間,仲友曉得他善於詞詠,就將紅白桃花為題,命賦小詞。嚴蕊應聲成一闋,詞雲: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曾記,曾記,人在武陵微醉。

——詞寄《如夢令》

吟罷,呈上仲友。仲友看畢大喜,賞了他兩匹縑帛。

又一日,時逢七夕,府中開宴。仲友有一個朋友謝元卿,極是豪爽之士,是日也在席上。他一向聞得嚴幼芳之名,今得相見,不勝欣幸。看了他這些行動舉止、談諧歌唱,件件動人,道:“果然名不虛傳!”大觥連飲,興趣愈高,對唐太守道:“久聞此子長於詞賦,可當麵一試否?”

仲友道:“既有佳客,宜賦新詞。此子頗能,正可請教。”

元卿道:“就把七夕為題,以小生之姓為韻,求賦一詞。小生當飲滿三大甌。”嚴蕊領命,即口吟一詞道:

碧梧初墜,桂香才吐,池上水花初謝。穿針人在合歡樓,正月露玉盤高瀉。蛛忙鵲懶,耕慵織倦,空做古今佳話。人間剛到隔年期,怕天上方才隔夜。

——詞寄《鵲橋仙》

詞已吟成,元卿三甌酒剛吃得兩甌,不覺躍然而起道:“詞既新奇,調又適景,且才思敏捷,真天上人也!我輩何幸,得親沾芳澤!”亟取大觥相酬,道:“也要幼芳分飲此甌,略見小生欽慕之意。”嚴蕊接過吃了。

太守看見兩人光景,便道:“元卿客邊,可到嚴子家中做一程兒伴。”元卿大笑,作個揖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但未知幼芳心下如何。”仲友笑道:“嚴子解人,豈不願事佳客?況為太守做主人眉批:好主人,一發該的了。”嚴蕊不敢推辭得。酒散,竟同謝元卿一路到家,是夜遂留同枕席之歡。元卿意氣豪爽,見此佳麗聰明女子,十分趁懷,隻恐不得他歡心,在太守處凡有所得,盡情送與他家。留連半年,方才別去眉批:便一年何妨?,也用掉若幹銀兩,心裏還是歉然的,可見嚴蕊真能令人消魂也。表過不題。

且說婺州永康縣有個有名的秀才,姓陳名亮,字同父。

賦性慷慨,任俠使氣,一時稱為豪傑。凡縉紳士大夫有氣節的,無不與之交好。淮帥辛稼軒居鉛山時,同父曾去訪他。

將近居傍,過一小橋,騎的馬不肯走。同父將馬三躍,馬三次退卻。同父大怒,拔出所佩之劍,一劍揮去馬首眉批:奇人,馬倒地上。同父麵不改容,徐步而去。稼軒適在樓上看見,大以為奇,遂與定交眉批:稼軒亦奇人平日行徑如此,所以唐仲友也與他相好。因到台州來看仲友,仲友資給館穀,留住了他。閑暇之時,往來講論。仲友喜的是俊爽名流,惱的是道學先生眉批:不差同父意見亦同,常說道:“而今的世界隻管講那道學,說正心誠意的,多是一班害了風痹病,不知痛癢之人。君父大仇全然不理,方且揚眉袖手,高談性命,不知性命是甚麼東西眉批:絕頂議論,宋時之針砭。!”所以與仲友說得來。隻一件,同父雖怪道學,卻與朱晦庵相好,晦庵也曾薦過同父來。同父道他是實學有用的,不比世儒迂闊。惟有唐仲友平日恃才,極輕薄的是朱晦庵,道他字也不識的。為此,兩個議論有些左處。

同父客邸興高,思遊妓館。此時嚴蕊之名布滿一郡,人多曉得是太守相公作興的,異樣興頭,沒有一日閑在家裏。

同父是個爽利漢子,那裏有心情伺侯他空閑?聞得有一個趙娟,色藝雖在嚴蕊之下,卻也算得是個上等的,台州數一數二的,同父就在他家遊耍。繾綣多時,兩情歡愛。同父揮金如土,毫無吝澀。妓家見他如此,百倍趨承。趙娟就有嫁他之意,同父也有心要娶趙娟,兩個商量了幾番,彼此樂意。隻是是個官身,必須落籍,方可從良嫁人。同父道:

“落籍是府間所主,隻須與唐仲友一說,易如反掌。”趙娟道:“若得如此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