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原同一夢,夢中何異醒中?
若果夜間富貴,隻算半世貧窮。
話說春秋時魯國曹州有座南華山,是宋國商丘小蒙城莊子休流寓來此,隱居著書得道成仙之處。後人稱莊子為南華老仙,所著書就名為《南華經》,皆因此起。彼時山畔有一田舍翁,姓莫名廣,專以耕種為業。家有肥田數十畝,耕牛數頭,工作農夫數人。茆簷草屋,衣食豐足,算做山邊一個土財主。他並無子嗣,與莊家老姥夫妻兩個早夜算計思量,無非隻是耕田鋤地、養牛牧豬之事。有幾句詩單道田舍翁的行徑:
田舍老翁性夷逸,僻向小山結幽室。
生意不滿百畝田,力耕水耨艱為食。
春晚喧喧布穀嗚,春雲靄靄簷溜滴。
呼童載梨躬負鋤,手牽黃犢頭戴笠。
一耕不自已,再耕還自力,三耕且插苗,看看秀而碩。
夏耘勤勤秋複來,禾黍如雲堪刈銍。
擔籮負囊紛斂歸,倉盈囷滿居無隙。
教妻囊酒賽田神,烹羊宰豚享親戚。
擊鼓冬冬樂未央,忽見玉兔東方白。
那個莫翁勤心苦胝,牛畜漸多。莊農不足,要尋一個童兒專管牧養。其時本處有一個小廝兒,祖家姓言,因是父母雙亡,寄養在人家,就叫名寄兒。生來愚蠢,不識一字,也沒本事做別件生理,隻好出力做工度活。一日在山邊拔草,忽見一個雙丫髻的道人走過,把他來端相了一回,道:“好個童兒!盡有道骨,可惜癡性頗重,苦障未除。肯跟我出家麼?”寄兒道:“跟了你,怎受得清淡過?”道人道:“不跟我,怎受得煩惱過?也罷,我有個法兒,教你夜夜快活,你可要學麼?”寄兒道:“夜裏快活,也是好的,怎不要學?師父可指教我。”道人道:“你識字麼?”寄兒道:
“一字也不識。”道人道:“不識也罷。我有一句真言,隻有五個字,既不識字,口傳心授,也容易記得。”遂叫他將耳朵來:“說與你聽,你牢記著!”是那五個字?乃是“婆珊婆演底”。道人道:“臨睡時,將此句念上百遍,管你有好處。”寄兒謹記在心。道人道:“你隻依著我,後會有期。”撚著漁鼓簡板,口唱道情,飄然而去。
是夜寄兒果依其言,整整念了一百遍,然後睡下。才睡得著,就入夢境。正是:
人生勞擾多辛苦,已遜山間枕石眠。
況是夢中遊樂地,何妨一覺睡千年!
看官牢記話頭,這回書,一段說夢,一段說真,不要認錯了。卻說言寄兒睡去,夢見身為儒生,粗知文義,正在街上斯文氣象,搖來擺去,忽然見個人來說道:“華胥國王黃榜招賢,何不去求取功名,圖個出身?”寄兒聽見,急取官名寄華眉批:莫廣者,廣莫也。言寄者,寄言也。華者,華言不實也。總是子虛無是之類,恍恍惚惚,不知塗抹了些甚麼東西,叫做萬言長策,將去獻與國王。國王發與那掌文衡看閱。寄華使用了些褭蹄金作為贄禮,掌文衡的大悅,說這個文字乃驚天動地之才,古今罕有,加上批點,呈與國王。國王授為著作郎,主天下文章之事。旗幟鼓樂,高頭駿馬,送入衙門到任。寄華此時身子如在雲裏霧裏,好不風騷!正是:
電光石火夢中身,白馬紅櫻衫色新。
我貴我榮君莫羨,做官何必讀書人?
寄華跳下得馬,一個虛跌,驚將醒來,擦擦眼,看一看,仍睡在草鋪裏麵,叫道:“呸,呸!作他娘的怪!我一字也不識的,卻夢見獻甚麼策,得做了官,管甚麼天下文章。你道是真夢麼?且看他怎生應驗。”嗤嗤的還定著性想那光景。隻見平日往來的鄰裏沙三走將來,叫寄兒道:“寄哥,前村莫老官家尋人牧牛,你何不投與他家了,省得短趁,閑了一日便待嚼本。”寄兒道:“投在他家,可知好哩,隻是沒人引我去。”沙三道:“我昨日已與他家說過你了,今日我與你同去,隻要寫下文券就成了。”寄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