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遷徙(2 / 3)

算來離開村子,去外工作的人,村裏有五六人之多吧。我算是跑得較遠的了,跑到了銀川。然而說遠有多遠呢?坐快客從銀川到我家,也不過三個小時而已。和父親那時候就不能比了。父親那時候去看望在銀川勞改的爺爺,給爺爺送一點吃糧,騎自行車,往來一趟需一周時間。有時候甚至可以說人是活在不同的世上,但終歸是同一個世界。終歸都是人在活著。回村裏的時候,村裏人眼神已有些變化,好像我已是一個客人。他們觀察並探究著,要是我顯得熱情,他們就很熱情的。我覺到村子的老舊,就像一壇子醃菜,多少年來也是那個味道。其實村子是變化了不少的,隻是在外麵遊逛的人不容易看出來。當看到兩個年輕、健碩的女人騎了摩托車由村巷裏一掠而過;看到一個鋤草的人突然停住勞動,取出別在腰裏的手機嗚嗚哇哇講著時,心裏還是很有些異樣的。但同時就看到高天下麵的塬上,幾隻烏鴉在緩緩盤旋,忽然的一個俯衝,像被什麼擊中似的掉到塬下麵去,你就覺得眼前情景,真是和兒時所見沒有兩樣。山坡上有一片杏林,是孩子們的好去處,開花的時候揪花,結果的時候摘果子,隊長忽然從一棵樹後麵撲出來,那麼高的個子,那麼叫人魂飛魄散的臉,好像是跑都來不及了。隊長逮住了一個或兩個,揪住耳朵牽到一邊去了。這是多麼深的記憶。冬天的時候,隊長就不很限製我們到杏林裏去。騎在一棵樹杈上能看到整個村子。掉在地上的杏樹枝可以撿回來引火。陽光好的時候,還可以在杏林裏睡一覺。記得母親們總是告誡我們正晌午不要在山裏睡。但是那片杏林已沒有了,又有了許多另外的樹。我這次回來正碰到樹開花。花開的第二天我就去樹下看。果然不出所料,已有一些花瓣萎落在地上了。但是花開得很好,就像一朵也不缺似的。有花就有蜜蜂,嗡嗡嗡叫,不知從何而來。我看見每一棵開花的樹上都有蜜蜂。它們並不集中到一棵樹上去。花期短促,最長不過半月吧。一天晚上忽然下起小雨來。雨下了整整一夜,這給花帶來了災難。第二天早上去看時,見花瓣落滿在樹下麵的泥濘裏,殘留在樹上的花似乎也不能作花看了。總覺得它們還都是孩子。花兒不等到老邁,在年少時就死去了。我家開花的樹是不多的,比不得鄰居家。鄰居的院子裏,那麼多的樹在開花,隔了老遠也能聽到蜜蜂的聲音,像是輕輕的可以把你浮托起來。但是一場小雨後,他家的院子裏就失掉了許多的陽光似的,轉得黯然下來。另有一家鄰居,在我家的果院上麵,立在他家的院子裏,是能看清我家的,能看清我家屋頂上曬著的玉米和辣椒,但是立身在我家的果院裏,卻隻能看到他們的院牆及高出院牆的椽子和瓦頂。院子裏有一棵榆樹,臨牆長著,冠很大。記得他家的孩子騎在上麵捋榆錢,隨手丟幾枝到我們的果院裏來。院子的主人是父親的表弟,名叫薩迪,我叫他爾薩爸。他是生在新疆奇台縣,是父親大舅的長子。父親的大舅,輪到我就叫他大舅爺。他是村子裏跑得最遠的人。跑到了新疆奇台。村裏跑去新疆的有兩戶人,一戶就是大舅爺,在奇台縣,另一戶在吉木薩爾。正因為有兩個村裏人在新疆,村裏人才知道世界上有一個奇台縣和吉木薩爾縣。說起這兩個名字的時候,他們都是很上口的。似乎對這兩處未曾見過的地方已有些熟悉了。我小的時候所謂大舅爺隻是個傳說。後來就見到了。他帶著女兒回來省親。那時候外太太還在的。聽大舅爺把外太太喊媽,給人的感覺是異樣的。大舅爺和村裏人已有些不同。大舅爺與二舅爺三舅爺同出一對父母,卻已經是有些不一樣了。大舅爺身上有著獨特的氣息,尤其是他的女兒。我們都跑去看,那女子大方地立在窗前。叔叔用舌頭舔開窗紙看她的背影。記得她不大情願吃外太太做的飯,因外太太的眼裏總是流水。我家請他們父女倆來做客時,叔叔又舔開了我家的窗紙。他蹲在窗外的炕洞邊,和幾個娃娃不停地扳手腕,弄出不小的動靜來。父親忍不住一次次出門來嗬斥著。叔叔那悻悻難寧的樣子讓人難忘。父女倆在村裏待了一段時間回去了。從此再沒有見過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