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夫人向著那輛車子走過去。在她剛剛到達後排座的時候,那車上的司機早已經替她打開了車門。他向她鞠了一躬:“您請,夫人。”
簡夫人看了他一眼,再向車子內望去。
“絲韻,上來吧。”正在這時,簡夫人聽到車內響起了一個聲音。她的身體隨著這個聲音猛地一緊,腳下,已經不由自主地往前移了移,坐了進去。
“我讓他們跟了你幾天了。沒辦法,隻有在這時候接走你才能有機會說上幾句話。”簡夫人身邊,她聽到琴瑟靜靜地解釋了一下。簡夫人坐在那兒,看著司機已經上了車子,關上車門。
“怎麼樣?去我那兒坐坐吧,不會花太長時間。”琴瑟望向她。
簡夫人接著她的目光。車廂內暗淡的光線下,她臉龐上的一雙眸子,明亮無比,同近三十年前竟然無異。
“開車吧。”琴瑟先吩咐了司機,又回眸去看著簡夫人,她再出聲兒,聲音裏帶著歎息:“是不是我的出現太突然了,絲韻?我猜想,你們……大概都以為我早就不在了……”
簡夫人聽著她的聲音再次響在自己耳側,她才覺得自己一直繃得緊緊的身子稍稍鬆懈下來。她靠在座位上,試了試,居然還是不能出聲音。她隻覺得一股山一樣的氣流壓迫著她,她不能動,不能說,甚至不能思考。
“絲韻,別怪我。我一直……有我的苦衷。我回來的這幾天,你是我見到的第三個知道我究竟是誰的人……你知道,我必須先見到的前兩個人是誰。我唯一能為那孩子做的,就是讓她不再繼續在這樣不尷不尬的境地裏……”
“怪不得……”簡夫人沒有再繼續下去。
“是我說服康欣徹底接納了瑟瑟……那個孩子,她不能繼續再……漂著。”
簡夫人隨著琴瑟下了車子。夜裏的一股風兜頭送過來,卻是很涼爽。她站在那兒,下意識地打量了一下麵前靜靜矗立的樓房。
琴瑟看她打量,指了指一樓的一排窗戶:“我前些年買下的,為了方便。”
台階上,一個高大的中年婦人迎下來,走向琴瑟:“夫人,您回來了……”看得出她的著急和擔心。
“我的管家,蘇。”琴瑟作了介紹。
蘇叫了簡夫人,簡夫人衝她微笑點了一下頭。
“我們進去吧。”琴瑟領先上了台階。
到了房門口,蘇先上前開了房門。然後立在那兒,微笑看著她們進門。簡夫人走進房子,不知不覺,她就往裏麵多走了幾步。跟外麵比較起來,眼前簡直隻能用頓時一亮來形容。“你這是把你的‘小美國’搬到北京來了……”她一轉身,看到琴瑟就站在她身側。
“你還不知道我嗎?這全都是基於我可怕的習慣……”琴瑟輕聲說。
“是嗎?”簡夫人看著她,靜靜地反問了一句:“對我來說,除了從生活習慣上辨認,我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資格說我認識你……”
琴瑟坦然地回視著她,笑了笑:“蘇,把茶點拿到我書房你就去休息吧。”
幾分鍾後,簡夫人坐在了琴瑟寬敞的書房內。兩人分坐在茶幾的兩側。茶幾上,蘇剛剛拿進來的茶點一陣一陣地散發著香氣。兩個人卻都沒有動。琴瑟看著對麵的簡夫人,她的至交好友。如果不是因為一個男人,她們命運的交集也將僅限於一般的閨蜜而已。可是如今,命運的陰差陽錯早已經把各自都深深地置於對方的生命中……她伸手去端起了自己麵前的一杯咖啡,緩緩地攪動,然後放下匙子,喝了一口。濃烈、苦澀,瞬間刺激起她的所有味覺和感覺。她知道自己,每次隻有這種時候,她才感覺自己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那些因為受到刺激而敏銳起來的她全身上下的小觸角,靈活地感知她自己和周圍的一切。可是,這種種把她帶回“人”的感知,她卻從來不敢輕易地喚醒它們。隻是因為,作為一個正常的人,她每分每秒最清楚地感受到的,都是她最不想感受到的。所以,她寧願自己“睡著”。她“睡著”的時候,隻是作為一台工作的機器,一枚計劃的棋子……琴瑟從胸中長長地透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