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夢象 (2)(1 / 2)

危思很不情願地隨盧笙去了文化宮。他是個不善交際的人,尤其不願意在名人麵前作謙卑狀,那對他簡直是一種精神折磨。

到了萬富慈家,見到一彪形大漢躺在床上,那張闊大紫紅的臉一看便知是酒精的傑作,隨著起伏不止的鼾聲,濃烈的酒氣撲麵而來。萬富慈端著茶杯坐在床邊,見他們進屋,急忙示意他們不要喧嘩,將他們引到門外,低聲說達作家正在醒酒,請他們不要打擾雲雲。

盧笙隻好帶著危思怏怏回頭。路過一扇醬色的門,盧笙呶呶嘴說:“這是莊姝住的屋。”停住腳伸手敲了敲,裏麵沒有回應,又說,“她不在……哎,你找過她沒有?”

危思搖搖頭。

盧笙說:“你還猶豫什麼?我要不是有了女朋友,還輪得到你?趕快采取行動吧!”

危思不置可否,想起棄他而去的柳鶯,他隱約地有些自卑;而莊姝的一些傳聞,又讓他有所顧慮。

終於有一天,他向她的美屈服了。那似曾相識的秀美麵容一直在他心中盤桓,釋放著無法忽略的魅力。對這樣的麵龐,你無法求會責備。他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穿過早春的寒風和城市的喧囂,來到文化宮的大門前。

他的目光悄悄往三樓那個臨街的窗口望去。窗戶開了一半,果綠色的窗簾嫻靜地垂著,四周的空氣仿佛都被它染綠了。小風吹過,窗簾生動地揚起一角,裏頭一個倩影隱約可見。他心頭不由一顫。也許,他此生的愛情就在那窗簾裏頭,隻要他有足夠的膽量,就會手到擒來。

他的窺視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一些探究的目光在他臉上爬來爬去。他感到整個城市都在審視他,趕緊扭過頭,鎮定一下情緒,走進大門。

門內迎麵一塊鐵牌,白底紅字,寫著:奇裝異服者不得入內!他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工作服。他對穿著毫無追求,更不會穿被官方視作為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的服飾。但這標語牌的警告仍令他感到壓抑。

院子裏空空蕩蕩的,很奇怪地沒有碰到任何人,隻有毛澤東和華國鋒兩位領袖的畫像在露天劇場的背景牆上默默地注視著他。他隱隱約約地聽到一些竊竊私語,而且似乎與他有關,但見不到人。他沿著寂靜的樓道往上爬,腳步聲異常清晰。他感到寂靜被他踏出了一個個的洞。

猶如經過了漫長的跋涉,他才到了那扇門前。門上油漆斑斑駁駁,色澤黯淡。在緊張的心情中他莫名地聯想起,這門其實也是一副殼,人隻有躲進殼裏才有安全。現在,他要敲這殼了。他舉起右手——冷咧的空氣從手背上滑落下去——弓起食指和中指,毅然決然地叩擊了兩下。

門發出空洞的響聲,那聲音仿佛來自他的胸脯。門開了條不大的縫,門縫裏嵌著那張他回味過許多遍的美麗的臉。

“是你?”那臉先是意外地一揚眉,即刻陶然一笑,兩隻黑眸晶晶亮亮地閃爍起來。

“我去書店……順便……”他語無倫次。

“快進來坐,外麵冷呢。”她把門完全打開,讓他進去。

一進屋,他就感覺被一團溫暖的雲霧吞噬了。屋子不大,但收拾得非常整潔。書桌前有隻小烘籠,裏頭燒著幾塊木炭。他機械地在桌前坐下,彎下腰,把手擱到烘籠上。他不敢看她,低頭盯著燃燒的木炭,而全身的毛孔都已張開,吮吸她身上那股幽雅的溫香。他捕捉著她的呼吸和動作,仿佛全身都長滿了耳朵。

她衝了杯糖開水,放在他麵前的桌上,然後在他對麵坐下。他們隔著那個小烘籠,也共著那個小烘籠。烘籠是竹片編織的,很有些年頭了,醬紅色的竹片十分光滑,隱隱地映出她的麵影。他的那雙操作工的手在炭火之上不安地蠕動。

“今天休息?”她問。

“嗯,上大夜班,白天沒事……”他終於抬起頭,看著她的臉。隔得這麼近,他明顯地接受到她嘴裏春風般吹拂而來的氣息。她的臉白裏透紅,柔嫩而光潔,表麵有一層極細的絨毛。眸子漆黑發亮,眼白泛著淡淡的藍。微笑時,小小嘴唇一張,露出兩排細密潔白的小牙齒。

她凝視他,像是對他的注視作一種詢問。

他趕緊端起杯子喝口糖水,說:“我好象見過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