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倒是每天必看書看報,恰好是從去年開始,我懶得看了,再說,像你說的,我們那小破地方哪有什麼網——漁網倒是不少,我也沒有上網的習慣,所以——然後呢?”任東風好不容易才讓自己的腦袋暫時拋開了葛覃鎮的那段記憶,生怕這多說的一句話又把自己引了回去,慌忙切斷自己的思路急切地想知道下文。
“然後他就被抓了,再然後,也就是上個月吧,他被判了三年。”
“難怪他忽然沒了音訊,想起畢業那會兒,他說他的夢想是做中國的比爾·蓋茨,沒想到蓋茨沒做成,反倒——這小子他傻呀,憑他的水平,根本就不應該稀罕呆在那種不信任他的破公司,他倒好,為賭一口氣,把自己賠進去了。”任東風痛惜著搖了搖頭。
“唉,也是不輸那口氣呀!——我算看透了,這人生的曆程其實就是心和路調和的曆程。人這一輩子走不走彎路,就看心和路是合縱連橫還是各執一道了,路肯定不是每段都平,但心得平,如果因為不平的路段太多,心就被連橫過去,也跟著不平,人基本上也就栽進去了,這就叫不怕路不平,就怕心不平——所以呀,你也要看開一些。”陳前不失時機地勸慰道。
“你小子什麼時候變成哲人了——放心,我不會那樣的。”任東風並不相信自己真的不會把那口氣看得那麼重要,但“哲人”的話卻還是深深地觸動了他的心弦。
任東風還在體味哲人的心路調和哲人繼續說話了:“對了,老五恰好就關在瑜城二監,明天我們一起去看看他。”
明日,任東風和陳前驅車去往瑜城二監。
任東風受影視劇影響太深,對於監獄,他能想到的是鐵門、高牆、電網、土坷大院子,他不知道監獄是分監區和家屬探視區的,而且區域不同,環境不同,權利也不同。任東風不是囚犯,他沒有進到監區的權利,也沒有審視監區環境的權利,隻能逗留在探視區。因此,他腦子裏鐵門、高牆、電網、土坷大院子的影像也僅隻能停留在腦子裏而已。
探視室不是很大,但也不小,一長排透明的厚玻璃像一堵牆把探視室分成了兩半。脆弱的東西往往隱藏了無比強大的力量,就像這玻璃——厚重的石頭可以輕而易舉地把它擊出一條裂縫,可它隻簡簡單單地豎在那裏,卻就能硬生生地把強大的、大石頭不能砸碎的“自由”攔腰切斷開來。
坐在玻璃牆邊的凳子上,任東風正焦急地等候齊小海的出現,陳前忽地謙讓道:“待會兒他出來了,你跟他聊。”
“我說你說不都是一樣,這你也讓。”
“當然不一樣,我好歹也在瑜城,想來看他,一踩油門也就過來了,你那麼遠,難得見他一麵——還有,老實跟你說吧,我這人天不怕地不怕的,還真有些怕跟他講話。”陳前解釋。
“怕?怕什麼?怎麼會怕?”任東風剛問完,陳前還沒來得及回答,齊小海就身著灰色的囚服跟在獄警身後從玻璃牆裏的門道裏走了出來。齊小海本就生得白淨,在灰色囚服、慘白燈光的襯映下,他白淨的臉更顯得蒼白無血色。因為長時間和電腦打交道,齊小海的眼睛已有些近視,可他似乎不喜歡戴眼鏡,那雙近視的眼睛已習慣性地擺著眯縫的架勢。這“蒼白”和“眯縫”懶懶地趴在齊小海的臉上,等它們透過玻璃牆展現在任東風和陳前麵前時,已全然變成了頹廢。
看到任東風,齊小海眯縫著的眼睛裏閃出一絲驚喜,但那驚喜隻是驚鴻一瞥轉瞬即逝。坐定之後,齊小海拿起手邊的電話筒看看陳前,又看看任東風,平靜道:“你怎麼來了,老四告訴你的吧。”
“你別怪老四,是我自己要來的。”玻璃沒能隔住齊小海的表情,齊小海轉瞬即逝的驚喜全落在了任東風的眼睛裏,他手握聽筒轉頭看了一眼陳前,解釋道。
“謝謝你那麼老遠的還能來看我——不知道是你們——其實,我真不希望在這裏看到你們。”齊小海擺弄著手指,言下之意是如果事先知道來者是他倆,他將拒絕接見。
監獄很人道,任東風注意到齊小海的手上並未戴手銬。雖然沒有手銬,但任東風還是感受到了冰涼,他有些心酸:“你的心情我了解,我們是兄弟,你沒必要這麼見外,再說,你的案子又不是什麼丟人的案子——人哪有不犯錯誤的時候,你別那麼想不開。”任東風嚐過被人緬懷的滋味,生怕自己對齊小海的安慰也落到緬懷的境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