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宮門大敞,外麵狂風肆虐,空蕩蕩的大殿之中雜草亂飛。
滿城錦繡的帝國都城,金碧輝煌的宮殿群中,盛裝的女人麵無表情的站著。
這天氣真冷,一如多年以前,她以為已經被刻意遺忘的許多東西,原來隻要願意去回想,就都還是刻骨銘心,曆曆在目。
當年因為養了梅雨秋這個白眼狼,雲家遭遇滅頂之災,父親在牢獄之中畏罪自裁,她和祖母連帶著一眾女眷被流放嶺南。想來也是可笑,他們和梅雨秋做過的任何一件事都沒有她參與哪怕是置喙一句的餘地,最後這樣的結果去要她來跟著一起承擔。
一行人被押解上路,因為知道梅雨秋那女人陰險,她還是極小心的,盡量躲得老夫人遠遠地,避免和她同吃同住,反正在家裏的時候祖孫兩個也不親近,何況現在所有人都自身難保,哪裏還有多餘的心思去管別人死活。
而果不其然,僅在流放路上的第二天夜裏老夫人就上吐下瀉一命嗚呼。
那時候的梅雨秋已經尾巴翹上天,心比天高,她殺老夫人,不過是因為老夫人無意中偷聽到了她和皇帝的秘密,卻還自以為好心的去勸誡,她不能留這個活口,而老夫人死後,她自認為秘密安全,也就懶得再來費心費力的來管其他上不得台麵的小人物了。
流放的犯人沒有車馬代步,從京城到嶺南,因為隊伍裏女囚的腳程格外的慢,他們足足走了三個半月。
嶺南之地條件惡劣,肥沃的農田幾乎完全沒有,按理說流放的犯人被押解到了地方之後官府就不會再插手,任其自生自滅,但那裏山高皇帝遠,官府的人便勾結商賈強行將他們圈禁在采石場做免費的勞役。
因為條件惡劣,再加上采石場的環境也不好,隔三差五又要遇到山石崩塌,死傷都是常有的事,她老老實實的混跡在做苦役的人群裏籌謀了三個多月——
在雲家的時候她就不被重視,沒有自由,隻是雲家就她一個嫡出的女兒,老夫人雖不喜歡她,卻對她看得很嚴,再加上家裏丫鬟仆人多,人多眼雜,根本就不得機會,如今雲家落敗,被流放到這裏的犯人也沒人在意,死了或是丟了,官府都是隨便報一個病死就算了結的。
嚴冬臘月,臨近年關,這幾天的天氣格外惡劣,她趁著放晚飯的時間以如廁為名從一早就探查過的一座山丘翻了出去。
那時候冬天,一天隻有兩餐飯,晚飯放得早,太陽還沒下山,而按照慣例,在這裏做苦役的流放犯人都自私麻木,就算飯後發現她不在,也不會關心,再等到晚上回去睡覺的時候清點人數……那已經是三個時辰以後了。
在雲家被查抄之前她就先藏了幾件不起眼的首飾,貼身放著,東西雖小,卻價值不菲,隻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她不怕自己活不下去。
她從來就膽子大,所以哪怕孤身一人也不膽怯。
這個時候天寒地凍,街上幾乎沒什麼人,原本一切都很順利的,可就在她從村子後麵的小路上穿行而過的時候卻意外遇到一個喝得醉醺醺的衙差,這人也顯然是趁機躲懶,要抄小路提前回家的。
狹路相逢,根本避無可避。
這鬼地方,本來就沒什麼法度可言,那人一看是個偷跑出來的小姑娘,雖然滿臉汙垢,衣衫襤褸,當時也無二話,直接把人拖到旁邊的柴草堆裏。
遇到這種情況,她自然是不可能不害怕的,但是所有的情緒穩定下來也不過隻是一瞬間的事——
決定逃跑的時候,她就有了孤注一擲的打算了,最大的代價也不過就是一條命而已。
所有從始至終,她就隻是象征性的尖叫了一聲,然後就像是怕被人發現一樣的低泣求饒。
一個身量嬌小的小姑娘,看上去又驚懼的瑟瑟發抖,任憑是誰也會下意識的放鬆警惕,可她卻在那人毫無戒心往她身上摸索的時候不動聲色的抽出了他隨意扔在旁邊的刀。
那是她這一輩子唯一的一次親手殺人,甚至是第一次見到血,手在抖,其實內裏平靜,心若止水。
不過就是殺人而已。
殺人?或者被殺!
走投無路的人,連顫抖恐懼的資格都沒有。
她往那人柔軟的腰腹處猛刺了好幾刀,那人死得透徹。
那時候,她手裏握著刀,坐在雜亂的草窩裏,身上全是血,那個男人就那樣一步步策馬大走到了她的麵前。
紅袍銀甲,目光冷毅而剛強。
是官家的人!
嶺南之地臘月底的風,森冷刺骨,又夾帶著讓人忍受不了的濕意,撲麵而來的時候像是夾帶著無數細碎的冰刀,刺得人難受到想要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