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少強呆呆地從警車帶著鐵欄杆的車窗向外望著。馬路邊是一排一排高大的銀杏樹,此時銀杏葉已經黃了,在秋日的陽光下就像是一枚枚閃亮的金幣,似乎預示著這所城市的繁華與富有。
汽車飛馳,穿過繁華的街道,路過一個長滿綠草的城市廣場,當它駛過本城著名鍾樓時,馬少強聽到上麵傳來了“當當當”三下敲鍾的聲音。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馬少強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到這所城市的第一天,會坐著警車把它的半城風光遊曆一番。
耳邊傳來低低的抽泣聲。少強將頭從車窗轉了過來,隻見女人將頭深深地埋在裹在腿上的破床單裏。褐色的頭發淩亂地散落在上麵,像是攪在一起的亂麻。她柔弱的肩膀在張少強略顯大的舊夾殼衫下一聳一聳地抖動著。
馬少強的喉頭有些幹,他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鬼使神差中,他緩緩地抬起手,想放在她的肩上,可是在離她肩膀一厘米的距離時,他的手又悄悄收了回來,無力地垂了下來。
…….
從派出所出來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沉了。這是一個秋日的停晚,藍天白雲,顯得那麼高遠。太陽的餘輝,給街道邊的建築物鍍上一層奢華的金黃。
馬少強茫然地望著派出所門外川流不息的車輛。張曉萌——在派出所裏做筆錄時,馬少強知道了這個女人的名字——此刻低著頭,幾乎將整個脖子都要縮到少強舊夾殼的衣領裏,衣領豎了起來,擋住了她的嘴和半張臉。她的下半身,還是裹著那條破床單,隨著她的每一次走動,拖在地上,窸窸窣窣地響著。
“叫個出租車。”一個低低的聲音在馬少強耳邊響起。
馬少強轉過頭,張曉萌又將眼睛以下的多半張臉縮在衣領裏。
一輛綠色的出租車在他們麵前停了下來。張曉萌拉開車門直接坐了進去。
“你也上來。”她望了一眼傻傻站在車門邊的馬少強說。
“噢。”馬少強慌張著上了車。
張曉萌給司機說了一個地址,司機便載著他們向城市的一個地方馳去。馬少強和張曉萌挨著坐在後排,少強上身隻穿著一件帶著兩個破洞的白背心。
車窗開著,風從車窗裏不斷吹了進來。他的兩條光膀子有些冷,他將兩隻手臂抱在一起。少強偷偷地瞄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張曉萌,她蜷在座位上,還是一直保持那個將脖子縮在衣領裏的姿勢,一動不動。
車子在一個小區門口停了下來。馬少強看見黑色的大門上掛著“杏園小區”四個紅色大字。
“十八塊。”司機叫道。
張曉萌像是沒有聽見似的,下了車轉身就往小區裏走。 馬少強望了望張曉萌的背影,將手伸進了自己的褲兜,手觸到了幾枚光滑的硬幣。
馬少強沒有錢,從家裏到這兒,他帶走了家裏所有的財產二百三十六元七角。除去買車票。他隻剩下一百三十二塊錢了。而這些錢要生活到他找到一份可以養活自己的工作,或是找到那個被我母親馬菜花稱為尤有財的人為止。
“到底誰給錢啊?”司機等得不耐煩了。
馬少強從褲兜裏掏了半天,湊出皺巴巴的十八元遞給司機。
“真沒見過樣的!”司機不知道是在說人,還是說那些沾著汙漬的皺巴巴的鈔票。
此時張曉萌已走離馬少強有十幾米遠了。馬少強一時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跟著她。“阿嚏”一股風吹過,隻穿著一件背心的他打了一個噴嚏。他望見自己的夾克衫正隨著張曉萌的步態起起伏伏。
於是他跟著她進了小區,又進了電梯,然後來到一個房門口。門開了,張曉萌閃進門去,正當馬少強猶豫著要不要踏進去時,張曉萌說:“你進來吧。”
“其實,我……我隻是想把我的衣服拿回去就走。”馬少強有些不自在的,囁嚅的說。
張曉萌轉過身,有些紅腫的眼睛眯了起來,透過幾絲掛在眼前的淩亂的頭發望著他,就像是一隻準備捕食的貓。
她雪白的手哆嗦著放在胸前的拉鏈上,往下拉了十公分的樣子,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
馬少強望著那一截雪白,突然想起她身上除了那一件夾殼外,裏麵空空如也。於是又趕緊舉起了手,擋住了眼睛,又做了一個停止的動作。
“等……等……還是等你換了衣服吧。”他說著跟她進了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