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怎麼了?”淩千帆看出不對勁來,拽起她胳膊,想從她臉上看個究竟。貝菲別過頭去,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沒什麼,我替許雋不值,不明不白的死了,結果你連照顧她媽媽,都偷偷摸摸的。”
“貝菲!”淩千帆也微微動氣,“這些事情……”他攤著手不知從何說起,“很複雜,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明白的。你……我知道,你是替汪阿姨不平,可是我也有我的難處。”
貝菲嗤了一聲,“你當然有難處,你真難,勉為其難地在淩家做大少爺,勉為其難地繼承家業,勉為其難地……”她一時想不出什麼詞來,淩千帆也火了:“你以為——你以為我是舍不得那點家業,所以眼睜睜地看著許家出事,不聞不問——阿三,我在你心裏,就是這種人?”
“我不知道,”貝菲訕訕地抽出手,架上墨鏡,摸過假發往頭上套,“我知道什麼?我隻知道,誰要是害死我的至親好友,我一定會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哪怕傾家蕩產、魚死網破,也要給死了的人討一個公道!更何況許雋還是你初戀情人——她做錯了什麼?她就是愛上了一個她不該愛的人,可這是她的錯嗎?都是你招惹她的!你以為找到她媽媽,好好照顧,就算補償了嗎?補償,補償……你補償得了嗎?”
淩千帆心頭一窒,貝菲就是這種人,不看他的臉色,直接拿鋼鞭把他的傷口翻出來再淩遲一遍。他苦笑一聲,這算是貝菲的優點麼?沉默良久後他慘然道:“那也是我的親人。”
沒有人能真的做到一視同仁,眾生平等,出麵行使家長權利的是姑媽淩玉汝——《神雕俠侶》裏楊過從沒見過父親一麵,即使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為人所不齒的敗類,仍要給他立一塊碑,更何況那是在父親死後當爹又當媽把他和妹妹拉扯大的姑媽?
他一點選擇也沒有。
他能怨誰?姑媽在他父母死後為了照顧他和淩千桅,耽擱了婚事,後來顧、淩兩家在金融風暴中大傷元氣,於是用聯姻這種最古老的方式,締結最堅不可破的盟約。這樁婚事的結果,是姑媽放棄了自己的感情,而顧鋒寒不滿父親再娶,帶著翻江倒海的恨意,離家出走。
顧鋒寒可以一走了之,他不可以,爺爺中年喪子,承受不了更多打擊;姑媽膝下並無一兒半女,所有心血都傾注在她身上;妹妹千桅更是連父母的麵都沒有見過,隻有他這個大哥可以倚靠。
由頭到尾,錯得最離譜的人是他自己,明明有殷鑒在前,卻未曾意識到,他的婚姻根本不由他做主,還傻傻地伸手把許雋往懸崖下推了一把。
他自此收心,顧、淩兩家的生意自此是蒸蒸日上,尤其是顧鋒寒數年前又腦筋開竅回來幫他的忙,從傳統行業到新興科技勢頭都是如日中天——外人看起來是多麼的風光,內裏盤根錯節多少不可觸碰的隱痛,又有誰人知道。
顧鋒寒,原來的發小,現在也和他有了心結,那個結在他的姑媽身上;他和姑媽之間,也多了道無形的藩籬,那道藩籬叫許雋;妹妹淩千桅和顧鋒寒亦時常糾纏不清……
如果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那麼他淩千帆的家,無異於一座藏經閣。
“你晚上睡得著覺嗎?”貝菲質問道。淩千帆那副神情,似乎她應該了解他,應該懂得他,仿佛她現在的質問是最不近人情的事。可人和人到底是有距離的,誰能真真切切地了解別人的苦楚?淩千帆不知她此刻心已成灰,她自然也無法體會淩千帆眼中的痛楚,“有個人因為愛你,白白丟了性命,你也能這麼平靜?”
淩千帆神思複雜地望著她,許久後才啞聲道:“我回家和姑媽大吵一場,說從今以後,不做淩家的長孫,今生今世,不要再用家裏一分錢,不要家裏的餘蔭,庇護我的下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