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一條80後的狗(1)(1 / 3)

今天是星期四,距離我的那個剛過去的臭屎堆般的黑色星期六,雖然近在眼前,卻也遠在天邊了。

昨天你又一次把爛醉如泥的我送進醫院,再接回家。送進醫院,接回家,送進醫院,接回家……對於簡單重複的工作,你總是樂此不疲,這讓你顯得忙碌而充實。

陳潔惠,一個新晉主婦,打著燈籠難找的好妻子。陳潔惠日複一日善待嗜酒的老公,耐心勸誡,悉心照料;陳潔惠榮獲最寬容妻子獎;陳潔惠同誌,陳潔惠女士,陳潔惠老師……托您的福,我一早睜開眼,命中注定,我這個不爭氣的死麵團兒,又被你抻成一根兒麵條,躺在被窩裏了。你是打我脫娘胎就盯上我的大救星,我墮落途中的攔路虎,絮叨的觀世音菩薩。我被你的善良打敗了。你的臉又在我麵前出現,咧開嘴一笑,“這一切都過去了,有我在,我原諒你了……”

有的人做了點錯事兒,就背上一輩子的怨恨;有的人處心積慮地犯錯,卻像個小嬰兒一樣裹在被子裏,還有個良家婦女在用湯匙喂魚湯喝。生活的謎底還真是不好亂猜呢!不是嗎?也許不是,是小米粥,反正你做的東西都一個味兒——沒味兒。話說回來,你的功夫不在手藝,你講的是心。“親愛的觀眾朋友們,讓我們用愛心烹飪食物。”你虔誠地信任電視節目。你下足材料和工夫,卻做出一鍋稀裏糊塗的東西。這就是你。這就是你的婚姻。這就是你和我的婚姻。不過這麼捏著鼻子閉著眼稀裏糊塗吃進去,保不準兒還真吃得健健康康的呢!

丁一禾的大餅臉忽然蹦進腦子裏,一副該死的文學愛好者的樣子。緊接著還看到她得意揚揚地對我擺擺無名指,輕蔑地笑著說,哈,一個隱喻!

她的笑讓我煩躁,我被酒精與疲倦稍稍製伏的血液又騰地奔走了。我嚼了嚼你送進嘴的東西,額頭右上方的刺痛一閃一閃。我的餘光瞄著你。我厭惡你臉上有隱約的笑意。你在想,啊,這一次終於好了。說你什麼好呢?天真還是堅毅?你有耐心用半寸的小勺往我嘴裏塞,我還就托你的福成個乖乖的小傻瓜了?不如係上個圍脖如何?你還真的去找?你什麼時候能夠聽得懂諷刺呢,敬愛的陳潔惠大媽?

我讓腿掙開被子,一腳往你手上的碗——小鴨子找媽媽的圖案,你說它們可愛極了——踢去!你倒是拿得緊,甚至連身子都沒有晃一下。體格健壯的陳潔惠。我想要補射一腳,卻蹬了個空。我看著我失敗的腳和腿,耷拉在床邊如同床事之後我的寶物。你輕易毀了我瓷片粉碎的脆響,那嘭啪!那美麗的璀璨的音樂,可以取名叫“瓷碗奮不顧身地親吻大理石地板”。沒什麼說的,都被你毀了。我猜你感受到了我的憤怒,你會別具匠心地把它定義為“瘋狂的脆弱”,這是你的老套路了,對任何能給你傷害的人都報以同情。你的同情勝利法已經不是個玩笑了。誰能理解我的苦澀呢?你鎮定地把小鴨子們放到餐桌上,再轉身,像一個堅強的媽媽那樣走過來,“你不用這樣,我知道你在怨恨你自己。可我不恨你。我早就原諒你了!”

你又原諒我了。

我們不能這麼玩下去。原諒我!原諒我!這是你最讓我毛骨悚然的念頭,頑固地像黑壓壓的蟻群。陳潔惠,你比我想象的可怕多了,再稍有閃失,我還不得被你的原諒收治一輩子。頭暈腦脹,你又原諒了我,又一次,用你博大的胸懷,跟你碩大卻毫無美感的胸脯非常匹配。按說我不該拿自己老婆的胸脯開玩笑,真是的。不過一切都要結束了。遮遮掩掩害了我,猶猶豫豫害了我,我不能再在你的寬容中昏昏欲睡了。你的諒解是緩釋的毒藥,麻痹了我的神經,毀滅了我的愛情。

如果我還能保持一些理智——那是以後的事兒。以後的我,從這愛的泥潭裏抽身後的我,一定會扔掉這個濫情的調調,戴上眼鏡,注視自己。然後說,感謝陳潔惠,是你毀滅了我的愛情,而隻有這毀滅才成就了它,證實了它。如果愛情存在,它一定是作為一個悖論存在。“你隻能擁有你不擁有的東西。”這不是我說的,也不是丁一禾,用Lucy吉的研究成果來說,這是一個雙子座的法國女人說的話。

但我決定,我不那麼急著做以後的我。一向被我嘲弄的愛情以這樣絕對的方式降臨到我頭上,讓我幸運得如同被雷擊中的樹。老實說,我沒什麼好爭辯的。秀男離開我了,轉眼消失了。而你有你的一套呢。我不能掉以輕心。趁我的痛還源源不斷地在體內奔逃,我得趁著這痛的瘋狂對付你。我得讓你明明白白地知道,我——也就是你的丈夫,是個流氓、無賴、二流子。我得讓你看清我們的生活,讓你從愚蠢、固執和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中扭過頭來,看看真相,明白過去和未來。

以我之見,世間大多數人都不適合獲取生活的真相。讓他們知道真相有什麼用?那歌怎麼唱來著?是怎樣怎樣的徒增傷悲吧。更何況那些年邁多病的父母,住著地下室就著有朝一日出人頭地的美夢下飯的年輕人,自律潔身的老處女,樂於助人的退休大媽,當然了,還有你這樣兢兢業業無私奉獻的好主婦。大家都想過幸福美滿的安生日子。要不是你非要原諒我,不肯放過我;要不是你非要在眼中腦海裏清晰地浮現我單身後的落魄——胡子拉碴,衣服髒亂之類——你也沒什麼想象力——為我心痛心碎;要不是你一定要陪伴我,要用你完美的隱忍拴住我,我也不至於對你像對待北京烤鴨樣——生硬地要把真相填塞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