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無數次在筆下窺視別人的人生,不如親自試一試。我合上筆記本電腦,準備出發。路過落地鏡,我得意揚揚地端詳起自己來。包頭絲巾讓兩抹劉海兒彎在臉頰,深褐色墨鏡幾乎遮住了半張臉,於是紅唇跳成主角。白色麂皮背包的兩條帶子掛在肩上,這還是大學時候買的小型戶外運動包,沒用過幾次,今天卻讓自己頓時回複了幾分年輕。我在鏡子前轉著圈兒。我心目中的偵探沒什麼特別的,男的瀟灑,女的炫靚。在我戴上豹紋鑲鑽耳環的時候,我的偵探裝備讓我想起時小簡說了一半的故事。她是我的好朋友,也搞文學,卻是女中豪傑,不好那情情戀戀的,愛的是克裏斯蒂和奎恩兄弟。上次見麵喝咖啡的時候,她興奮地說她又完成了一個驚人的懸疑故事。故事關於兩對夫妻,這家男的和那家女的是情人,大概是為了安全穩妥,他們約會的地點總選在第三方城市。而或許為了公平和便捷,這個城市與他們分別居住的兩個城市距離相近,即兩地連線的中間地帶。秘密關係持續兩年後,偷情的女人突然消失了,警察查不到一點蛛絲馬跡……時小簡講到這兒,就嘻嘻一笑,說什麼都不肯講最後的結局。太可恨了。
鏡子裏的紅唇女探員嫵媚動人。在運動鞋和芭蕾鞋前猶豫了兩分鍾後,我就帶門出去了。
我不太清楚她的長相,隻模糊記得在某個月份的成功人士專訪中,看到那張一家三口擺成梯形的照片。她坐在華麗的紫色歐式椅子上,他倚著扶手,並用左手摟著她的肩膀,兒子則蹲在媽媽的懷裏。典型的中國式家庭行政位置圖。不過那張照片上,三個人都化了妝,化妝者顯然非常專業,在同樣專業的攝影者以及電腦修剪師的合謀下,三個人都像明星一樣美好起來。那不單單是好看不好看的問題。是的,那是一種美好,美好得猶如神至。那溫柔的光像古典油畫那樣醍醐灌頂,依次落在他的劉海兒、她淡粉色泛著金屬光澤的右臉以及孩子的手臂上,如一條緞帶,牢牢地環繞著他們。
而他簡直都英俊了。這是跟他交往三年來從沒跳進我腦子的形容詞,雖然我整天在說愛他愛他愛他。這英俊甚至比妻子的端莊更讓我心生妒忌。在另一張拍攝他工作狀態的照片上,他昂著頭,微微斜視著文件,手裏很瀟灑地捏著一支筆。這也是專業的攝影師教他擺的姿勢,那筆是提升魅力的好道具。他不過是隨手拿的一支,不過我認得,是那支萬寶龍限量版的墨水筆,“紀念著名作家”係列,前年我過生日時他買的一對,另一支自然在我這兒。
原來我像個幽靈一樣參與了這些照片呢。但我仔細看的還是麵容。這是做一名偵探最基本的素質,將照片的形象轉化為立體的真人。而那些修修改改實在阻礙了直觀的真實。照片上她神態沉靜,麵容端莊,看不出喜怒哀樂。如果說攝影者為了避免她的呆滯,誘導她的眼睛說出了一些什麼的話,那也是類似於考慮晚餐去哪吃飯或者今天天氣不錯的閑適與安寧。她也沒有任何算得上特色的美或醜。沒有一顆痦子或疤痕,這簡直是廢話,因為甚至沒有一絲皺紋。她穿著淡藍色西服套裙,一定是成套買下的,連著那黑色抹胸以及胸前那枚玫瑰別針一道。
每位成功人士背後都是這樣一位按兵不動的女人。單單依靠這點兒信息我休想在茫茫人海中完成追蹤。幸好我知道他家的門牌號碼。他從不無意有意地透露他的家庭住址,雖然他似乎也沒有刻意保密。門牌號是台灣風水師的測定。那些他的手下敗將,甚至他那些合作多年的老朋友可能都不會猜到,他是個特別迷信的人。這似乎與他一向的剛愎自用很不搭調。而我卻清楚,這恰恰就是他迷信的原因。怎麼說呢,在這些年摸爬滾打的商戰中,他很是知道自己深悉了成功的秘密的。如今的他能毫不費力地一再猜透對手,一再掌控局麵,他知道自己是上天選中的天才,這片天地他無所不能,毫不畏懼。也恰恰因為這點,一些別的事情會更讓他不安和惶恐,明白嗎?那不會是地麵上的東西。對自己過於有把握類似於瀆神,他悟出了天機,而天機不可泄露,毀他的隻有老天了。那天我走到他的辦公室門邊,正要推門,聽見那位留著胡須的大師恰好說出“1208”幾個數字來。我故意等到他說完這號碼“寧屋企,斬桃花”時,才若無其事地走進去的。
桃花還沒開,因為春天姍姍來遲。雙層風衣倒是在微薄的陽光中恰到好處。至於“天賦神奇”這個樓盤,那是這個區最早的高級社區,早在房價飆升之前,它就以萬元一平米的姿態名震全市。它並非獨幢的別墅,也沒有遠離塵囂,除了吹噓的金湯品質外,它得名於完備的安保係統。密碼鑰匙以及可視對講、二十四小時巡勤、圍牆紅外探測器……專門吸引那些由於聲名在外而疑神疑鬼的人。不過這自然是一群又要佇立塔尖,又決計不肯放棄風景的家夥們。於是“天賦神奇”霸道地建在紫竹院公園的旁邊。確切地說,是紫竹院北端遊艇池子的後邊。一梯兩戶,一戶兩百多平米。深居家中坐覽紫竹全園景色,特別是眼皮子底下的這個池子,雖說是遊艇碼頭,夏天也是荷風細細,要不是那一道不怎麼起眼兒的矮牆,還以為它就是他們專屬的後花園呢。不用說,這一定又是當時一個重要的賣點了。而這也使得我今天的潛伏具有了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