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三藏授法降行者
隱隱菩薩相,堂堂觀音容。
殘雲薄霧裏,行動見神通。
卻說那孫行者別了師父,一觔鬥雲,徑轉東洋大海。按住雲頭,分開水道,徑至水晶宮前。早驚動龍王來迎接,接至宮裏坐下,禮畢,龍王問道:“近聞得大聖難滿,想必是重整仙山,複歸古洞矣。”悟空道:“我也有此心性,隻是又做了和尚了。”龍王道:“做甚和尚?”行者道:“我虧了南海菩薩勸善,教我正果,隨東土唐僧,上西方拜佛,皈依沙門,又喚為行者了。”龍王道:“可賀!可賀!這才叫做改邪歸正。既如此,怎麼不西去,複東回何也?”行者笑道:“那是唐僧不識人性。有幾個毛賊剪徑,是我將他打死,那唐僧隻管緒緒叨叨,說了我幾句閑話兒。你想,老孫可是受他閑氣的人?因此上我就撇了他,欲回本山,故此先來望你一望,求鍾茶吃。”龍王即捧香茶來獻。
行者手拿茶杯,回頭一看,見後壁上掛著一幅《圯橋進履》的畫兒。行者道:“這是甚麼景致?”龍王道:“大聖在先,此事在後,故你不認得。這叫做‘圯橋三進履’。此仙乃是黃石公,此子乃是漢世張良。石公坐在圯橋上,忽然失履於橋下,遂喚張良取來。此子即忙取來,跪獻於前。如此三度,張良略無一毫倨傲怠慢之心。石公遂愛他勤謹,夜授天書,著他扶漢。後果然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太平後,棄職歸山,從赤鬆子遊,悟成仙道。大聖,你若不保唐僧,不盡勤勞,不受教誨,到底是個妖仙,休想得成正果。”悟空聞言,沉吟半晌不語。龍王道:“大聖自裁處,不可圖(原作“因”)自在誤了前程。”悟空道:“既如此,老孫還去保他便了。”龍急聳身,出了海藏,駕著雲,別了龍王。
正走間,卻遇著南海菩薩。那菩薩道:“孫悟空,你怎麼不受教誨,不保唐僧,卻來此處何幹?”慌得個行者在雲端裏施禮道:“荷蒙菩薩善言,果有唐僧揭了壓帖,救了我命,跟他做了徒弟。他卻怪我凶頑,我才閃他一閃,如今就去保。”菩薩道:“趕早去,莫錯過了念頭。”言罷,各自回去。
這行者,須臾間看見唐僧在路旁悶坐。他上前道:“師父!怎麼不走路?還在此做甚麼?”三藏道:“你往那裏去來?教我隻管在此等你。”行者道:“我往東洋大海老龍王家討茶吃。”三藏道:“我略略的言語重了些兒,你就怪我,使個性子丟(原作“去”)了我去。相你這有本事的,討得茶吃;相我去不得的,隻管在此忍餓,你也過意不去!”行者道:“師父,你若餓了,我便去與你化些齋飯來與你吃。”三藏道:“不用化齋。我那包袱裏,還有些幹糧,是劉太保母親送的,你去拿缽盂尋些水,等我吃個。”
行者就去解開包袱,隻見包裹中間有幾個粗麵燒餅,拿出來遞與師父吃。又見那光(原作“大”)豔豔的一領綿布直裰,一頂嵌金花帽,行者道:“這衣帽是唐王賜的?”三藏就順口兒答應道:“是我小時穿戴的。”行者道:“好師父,把與我穿戴了罷。”三藏道:“隻怕長短不一,你若穿得,就穿了罷。”
行者遂遂將衣服穿上,把帽兒戴上。三藏見行者穿了衣,戴上帽子,卻默默的念那《緊箍咒》一遍。行者叫道:“頭疼!頭疼!”那師父不住的又念幾遍,把個行者疼得打滾,滾破了嵌金的紗帽。三藏又恐怕扯斷金箍,住了口不念時,他就不疼了。伸手又去頭上摸摸,似一條金線兒模樣,緊緊的勒在上麵,取不下,揪不斷,已似生了根也。那行者就在耳裏取出那金箍棒,插入箍裏,往外亂捎。三藏又恐怕捎斷了,口中又念起來,他依舊生疼,疼得他豎蜻蜓,翻觔鬥,耳紅麵赤,眼瘴身麻。那師父見他這等,複住了口,他的頭又不疼了。行者道:“我這頭,原來是師父咒我的。”三藏道:“我念的是《緊箍經》,何曾咒你?”行者道:“你再念念看。”三藏道:“我就念與你聽。”那行者又疼,隻教:“莫念!莫念!念動我就疼了!這是怎麼說?”三藏道:“你今番可聽我教誨了?”行者道:“願聽師父教訓。”
那行者口裏雖然答應,心上還懷不善,把那針兒幌一幌,碗來粗細,望(原作“那”)唐僧就欲下手。慌張了那長老,口中又念兩三遍,這猴子跌倒在地,丟了鐵棒,不能舉手,隻叫:“師父!我曉得了!再莫念!我問師父,你這法兒是誰教你的?”三藏道:“是適間一個老母傳授我的。”行者大怒道:“這個老母,坐定是那個觀世音!他怎麼那等害我!等我上南海打他去!”三藏道:“此法既是他授與我,他必然先曉得了。你若尋他,他念起來,你卻不是死了?”行者見說得有理,真個不敢動身,隻得回心,跪下哀告道:“師父!這是他奈何我的法兒,教我隨你西去。我也不去惹他,你也莫當常言,隻管念誦。我願保你,再無退悔之意了。”三藏道:“既如此,伏侍我上馬去也。”行者方才死心塌地,抖搜精神,束一束綿布直裰,扣背馬匹之上,收拾行李,奔西而(原作“兩麵”)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