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誌國姍姍來遲。
好不容易結束了會議,趕緊往張家莊碑這裏走。
結果,空無一人,讓他當下驚了自己。
前幾天,張誌偉給他來電話,說孩子要過來,他自然歡迎得很。
就這一個弟弟,就這一個侄子,從小就見了親。
可昨天發生了大事。
整個張家莊,大至國企汾西礦業,小至黑煤窯,大大小小礦場遍地開花。
昨天,又一座煤窯塌方了,引起連環反應,消息壓都壓不住,一旦上麵動了真格,所有人都得受牽連。
他在的汾西礦業,從半夜開會到現在,都在尋思對策。
接張上那個電話,也是和領導抱歉又抱歉,才抽空接的。
私挖濫采,遇上礦難,一般兩種對策。
要麼全埋,全堵,全封口。
要麼全賠。
後者幾乎沒有,除非被報道出來。
另外,這礦塌了,但煤炭資源還在,他隻是一條礦洞挖下去而已,其餘山頭還在,周圍的煤礦主們怎麼會不眼紅?
2000年以前,開煤礦並不掙錢,一噸煤才30多塊錢,還不夠工人的工資。
但自從邁入21世紀,煤老板這個詞突然冒出來,礦主們的命運變了。
2002年1月,國家取消電煤指導價,煤價進入市場化,於是翻著番地上漲。
伴隨煤價上漲,黑煤窯遍地開花,礦難頻頻發生。
上麵不停頒布措施關停不法礦,抬高開采門檻。
減產的結果就是供不應求,煤價再一步上漲。
一輪又一輪的如此循環中,形成難以用語言描述的躁動。
最瘋狂的時候,煤價是按小時算的,前一小時和後一小時價格都不一樣。
有沒有來錢快的法子?
有,一夜暴富的那種,找個露煤的地方,打個洞,挖吧。
當然,是沒人找你麻煩的前提下。
……
走了一路,荒郊野嶺,背著死活不知的青年人,把後背染成了黑色,每走一步,張上都覺得自己在掉渣。
再來兩個月,從沒想過自己竟會有這麼一天,生死不可知,前途命運未卜。
這是一座小山頭,山下是塌方的礦井,溝壑縱橫,觸目驚心,激起來的灰塵,足足一天還沒有完全散去。
山上站了十多人,警匪片中的大場麵,與這些人比小巫見大巫。
鐵鍬,獵槍,長刀,叉子,鐵鎬,你所能想像到生活中的凶器,這裏全都可以見到。
並且,這些人各個目光凶惡,遠不是社會人那麼簡單。
“虎哥,另一處井口已經封死了,唯一從井裏跑出來的活口也帶回來了。”
“嗯?”龐龍虎身上的白襯衫被染成灰色,聞聲回頭,頭發似雞窩,一身休閑服滿是灰燼,雙眼無神,明顯沒睡好,掃視張上一眼。“不是一個人麼,這小子哪來的?”
“我動噴子,被他看見了。”
“小心著點,能不動火器還是不要動,這回礦井塌方的原因找到沒?”
“肯定是甄彪子幹的,上星期他又開采越界,照老板的吩咐,我們用炸藥把井下巷道炸塌堵死。”
拿噴子的人接著回憶說:“前天晚上,礦工發現他又挖到咱們地界了。護礦隊下去查看,碰到他們的礦工,把人趕跑,坑道放了頂才回來。沒想到隔天咱們的礦就塌了,肯定是他們報複,把咱的礦炸塌了。”
龐龍虎深吸一口氣,即使空氣中飄滿黑顆粒也不介意,用力擠擠眼,讓自己清醒,說:“一會兒上頭要來人檢查,不過隻是做做樣子,你們配合一下。”
看了張上和黑人一眼,吩咐說:“把這倆下了土。”揉揉太陽穴,實在精力焦脆。
這一刻,生死隻在別人一念之間。
心急之下,張上說:“老板,我什麼都沒看見,隻是過來找親戚的。”
“找親戚?”
“我大爺是張誌國。”張上連忙報上號,大伯在國企,應該算個人物。
“嗤,我還以為是汾西的老總呢,張誌國算個雕?放你走了,回去咬我一口怎麼辦?”龐龍虎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