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笑完,不知道被哪一根神筋支使,典範忽然破天荒地說起他的私事。在認識這麼久之後,吳菲首次聽說,典範生於一個單親家庭,媽媽以前住台灣南部,家裏開雜貨鋪。因為人長得美,所以不安分,很年輕就跑出來,到了台北,起初也是在雜貨鋪幫忙,後來就不特別做什麼。典範始終不知道他爸爸是誰。媽媽沒結過婚,但一直有愛情。等典範長大,她人生全部的賭注似乎就都在典範。再待他成名之後,媽媽就更有理由和實力天南地北地到處放肆地談戀愛。
典範說他媽媽最喜歡聽的讚揚是別人當她和他是姐弟,最常常做的事情是想勾引誰或拋棄誰未遂的時候都讓典範出麵擺平。
典範也做不了別的,有的無非是錢和名——對那些被他媽媽拋棄的人使錢,主要是為了封口;當他媽媽愛上新目標的時候,典範也隻能默許她拿自己當籌碼,典媽也很識時務,總會挑到對方家的親戚朋友中有小女生是她兒子fans的那種人墜入情網。
“到後來,我都不太相信,血緣有什麼比別的關係更特別的地方。”典範道,語氣哀傷:“地震那天,我媽跟人家在澳洲渡假,等找到我,第一件事竟然也還是問到錢。”
吳菲沒有說什麼,就隻是認真地在聽,等聽典範說完,故意打岔問:“你餓了沒?我忽然好想吃你上次帶給我的鳳梨酥跟牛肉幹,辣的那種。最好再配一杯凍頂烏龍,那真是人間美味!你呢?有沒有想吃北京的什麼?”
“有,我好想吃北京的冰糖葫蘆,我覺得糖葫蘆好像一個人的人生!”
“怎麼說?”吳菲問。
“對呀,起先你吃到的是糖,你就以為一切都是甜的,是透明的甜美的,等到你真的咬下去,才發現內核根本就很酸,甚至是苦的,可是,你已經來不及鬆口,因為你已經被這種酸酸甜甜的混合給迷住了,要走又走不開……”
“嗬嗬,你想太多了。”吳菲笑著打斷他,她不想讓典範知道,他的話她已經在電話這頭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掛了電話之後,吳菲繼續失眠,想到明天反正也是無所事事,她就任由自己天馬行空地感慨起來:想著典範,想到,就算認識他那麼久,也假模假勢地關注了他那麼久,竟然從來都不知道他的任何“家事”。
忽然有些替“典範”不值,每天亂哄哄地過著沒有什麼正常心態的公眾人物的生活,可是,災難過後的午夜夢回,醒來,最多也隻是打電話給一個像她這樣對他一知半解的陌生人。
正胡思亂想,電話鈴又響起來,吳菲知道還是典範,怕鈴聲吵醒她媽媽,就趕緊接了。但接起來之後,兩個人又都沒出聲。沉默了一陣,之後,那個深夜,典範用重感冒或抽煙過度才能導致的誘人的沙啞嗓音柔美地問吳菲道:“我唱歌給你聽好不好?”
吳菲這次沒有再開玩笑,也沒有再拒絕,輕聲但懇切地說:“好。”
這的確是她第一次由衷地想聽到他的歌聲。
然後,典範的聲音在他自己彈的稀稀拉拉的吉他伴奏中,從海峽的那一邊傳過來:
冬天的時候遇見你,
然後我就和你在一起,
我怕冷怕壞天氣
還有聖誕節
藍色盛裝下
冷冷的孤寂
也許這是我冬天的憂鬱
暖氣不足就放棄真理
我們擁抱著假裝甜蜜
不去想到底
是不是愛情
有沒有默契
打算等春天了就離開你
趁那些流言還沒有變成回憶
打算等春天了就離開你
讓自己練習麵對孤獨的勇氣
冬天的時候遇見你
然後我們就在一起
你是消遣
我在演戲
這一季是否有情義在延續
其實你和我都將信將疑
吳菲聽到一半才恍然發現那是她之前寫給老莫的那首詩,名字叫《冬季憂鬱》。當時也是因為老莫的不解詩情,她才把它寄給了典範,沒想到典範竟然把它當歌詞,真的為它譜了曲。
等他的歌聲悠然地停下來之後,吳菲被餘留著的氣氛凝住了,不禁發覺自己已流下眼淚。她對那些眼淚有些不解,就想,有時流淚大概是隻為了證明感官在被外力觸動後功能還基本健全。
那沉默的瞬間很像張愛玲在《傾城之戀》裏勾勒的某幅情景,隻是,像吳菲這樣平凡的人,並沒有遇到“在兵荒馬亂的時代,個人主義者無處容身”的殊榮,因此也不必全情體會劫後餘生之時對生命突發的真正的放肆。
“這是我自己第一次作曲呢!”典範唱完輕聲道:“隻是還不知道能不能收進專輯。公司覺得這首跟整張唱片的企劃有些些不搭,還說歌詞還是寫的比較大陸味兒,我說沒錯啊,因為就是大陸妹寫的啊。”
“我更希望它不會被用。”吳菲歎道。
“為什麼?”
“因為,我希望,它隻是我的,因為它是我的。”吳菲道。
“它就是你的啊。不管怎麼樣我都還是很愛,它是我寫的第一首歌耶。不,應該這樣講,它是我們兩個寫的第一首歌呢!真的耶,這樣想想覺得好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