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山鬼(1 / 2)

雨溫柔地下。

綿長的雨絲在山中的薄霧裏織成了一層層白色的青煙,如輕紗般細細散落,籠罩於青翠朦朧的山林。

陸城背靠在老樹上,意識介乎清醒與昏睡之間。

薄薄的細雨打濕了他額前的碎發,也為他的眼眸遮上了一層白簾。

這裏是苗疆,這裏是湘西,這裏是異族發源之地,這裏是眾法奇妙之門。

山雨已來,風垂垂矣。

他靜靜地閉上了雙眼,等著天明,等著雨停。

恍惚間,仿佛有人來捉他的手,帶著風鈴般倩兮的巧笑,以及眉目間的婉轉生情。他下意識地伸出了近乎僵硬的手,希望來者能是某個自己認識的人。也許是長發飛揚的老板娘,也許是溫柔靜默的畫鬼無常,也許是淡若冰霜的冷若冰,也許是貪玩俏皮的小狐狸。

直到那飄搖若倚樓風雨山中草木的身影拉起他奔跑在濕潤的風中,他依然沒能想起這一刻的心動起源於何時。

也許當年,也許前世。

履帶般的枝葉擦過他的身畔臉頰,山中的來往穿梭間,他突然驚異地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換上了一襲青衫。白色的發帶挽起了束好的發髻,腰間的折扇懸掛環佩玲瓏。

是這樣的麼?

原來自己是個書生麼?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這樣看來,大概是的。

他忽然想起自己該是某位商賈世家的公子少爺,從小飽讀詩書,為的是一朝金榜題名,衣錦還鄉。然許是命中無此福分,熱衷仕途多年,換來的不過是一次次的名落孫山。

終於,千石家財一朝散盡,他窮困潦倒,無以為生。正欲山中自盡了卻餘生之時,卻適逢仙子搭救,並立下婚約:爾功名在身塵緣皆盡之時,我兩人可在山中廝守長相。

死裏還生的他激動不已,輾轉回家重新振作,隔年便是當榜金科狀元之才。聖上垂青,欲招他為駙馬,可憐他癡心一片,婉言拒絕,卻不想因此冒犯龍顏,落得個削官貶謫的下場。

縱馬還鄉,他突然明白了功名在身即是塵緣已盡的意思,於是扔下頂上烏紗、解下華綢官袍,重著青衫,來山中赴那舊日婚約。

今日,便是約定之期。群山萬嶺來賀,鳥雀草木呼晴。

雨溫柔地下。

他快步穿梭在雨中,仿佛生來便是為了著這一襲青衫,赴這一場婚宴。

那山中林間所待,是自己三世回眸盼來的人,而這一場相遇,更是前生的數百次擦肩。

終於,當煙雨散盡,虹橋高懸,前方拉著他的那一雙小手終於不再施力。而陸城也重新睜開了雙眼,將那素衣蔽體、赤足輕盈的人兒溫柔攬入懷中。

“你來了。”她帶著和風般細語在他的耳邊呢喃。

“對,赴我們許下的約。”他點頭,將她額前的一縷秀發別到了耳後。

那一副麵龐秀美,不似凡塵,也許曾見過類似,大致隻在夢中。

這一刻,陸城緊緊摟著懷裏的人,隻希望時間就此靜止,原來塵世紛擾,難敵一刻清淨。

山裏的老猴奉上了喜酒,枝頭的鬆鼠拚起了果盤。

雲霞織成的錦緞在兩山間懸掛,大紅的“囍”在落日上鐫刻。

山中神女,才子佳人。

不絕的祝福在每一棵老樹的嘴裏傳唱成了佳瑤,而有關天長地久的神仙歲月,該去古潭深溪裏尋覓芳蹤。

陸城看著麵前渾身散發著靈秀之氣的女孩,深情地吻上了她的額頭。

勞累奔波半生,到頭來不過大夢一場。官場名利看罷,原來所愛隻在眼前。

“陸郎,我們……同飲這交杯酒麼?”她看上去有些扭捏,大概對於人類的喜事還十分陌生。

“同飲這酒,而後杯共飲、枕同眠,自此結發,我陸城定不負你。”他微笑,兩人合巹,雙雙飲下了杯中之物。

辣。

仿佛半世心酸,全在這一杯酒中。

自此,天涯望斷,兩心相隨。

“夫君,”大概不勝酒力,她微醺的俏臉一個釀蹌便靠在了陸城的懷中。“我們是否該早些歇息?”

陸城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張溫柔裏寫著絲絲怯懦的臉蛋,突然覺得自己怎麼能拒絕這樣小小的請求。

於是他將懷中柔弱無骨的身軀輕輕扶到了床上,隻是自己卻靜坐在桌邊,並無動作。

“你先睡吧。”他微笑,繼續斟酌著杯中殘酒。

“為什麼?”她的眼神疑惑了,“夫君是否還有心事?”

“有啊!”陸城哈哈一笑,“知道我在想什麼麼?”他看著半倚床邊的佳人,臉上還是先前那般憐愛,隻是眼瞳中不知何時已經升起了一抹淡淡的薄霧,讓人無法看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