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化妝
夜深了,他一絲不苟地,平靜地為她化妝。
她是他的妻子,此刻正安詳地躺在床上。
雖然他是一位高級化妝師,卻從未替她化過妝。
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輕輕勾勒一筆,妻子的遺容終於大功告成。
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
她是如此安詳,臉含微笑,似乎對這個人間已經全無依戀,離去才是她的幸福。
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位服下了大量安眠藥的重度抑鬱症患者。
那些藥是他放在她的酒裏的。
明天早上,她的妹妹會來看他們。
到那時,他隻要扮演一個驚覺枕邊人已經自盡的粗心丈夫,就可以徹底解脫了。
他躺在死去妻子的身邊,這一夜居然無夢。
第二天早上,她的妹妹依約前來。
驚覺、號哭、昏厥、木然……
他的演技無可挑剔。
隻是,小姨子悲傷之餘,為什麼一直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她終於說話了:
“姐夫,你臉上那麼重的妝,是誰給你化的?”
62.大白
他躺在地上。
一絲絲也不想動彈。
這樣有多久了?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團白影從他身邊掠過。
那不是大白嗎?故鄉家裏那隻老貓。
他在貓兒後麵不舍地追趕著,就像當年他們一起玩耍時那樣。
不知道追了多久,他的汗浸濕了全身的衣服。
大白依舊靈活得像個精靈,一點兒不像一隻風燭殘年的老貓。
他有點兒著急了,大喊著:“大白!大白!”
貓兒猛然站住,黑黑的眼珠凝望著他,似乎有種說不出的悲傷。
他忽然知道了,大白是來告別的。
猛地一撲,他抱住了大白,貓兒在他懷裏蹭啊蹭啊,嗚嚕著,無限溫柔。
他醒了,妻子疲倦的臉上現出驚喜的表情。
“大白呢?”他問。妻子喜極而泣:“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你已經昏迷三年了!”
他看著憔悴了許多的妻子,固執地問著:“大白呢?我家的貓兒呢?它在哪裏?”
妻子終於明白了他在問什麼:“大白?大白不是在家鄉嗎?”
他出院的那一天,看到了大白。
大白躺在醫院的臭水溝裏,早已沒了氣息。
除了爪子全部磨禿了,身上沒有其他外傷。
誰也不知道它是如何跋涉千裏,來到他工作的城市的。
也沒有人知道,它是怎麼死在這裏的。
隻有他知道,也隻有他相信。
63.牛角梳
她十八歲那年的生日,重病的母親把她叫到身邊。
給了她一個小盒子,告訴她一句話:
“三下,最多三下。”
盒子裏,是一把精致的牛角梳。
說完這些,她的母親就去世了。
她很珍視這把牛角梳,每天都用它梳頭。
每次梳頭,她總有一種溫暖的感覺,似乎是母親的手指撫摸著她。
當然,她牢記著母親的話,每次梳頭,最多三下。
她出落得越來越美麗,皮膚雪白,眼如深潭,尤其是那一頭青絲,為她增添了無邊的嫵媚,她相信,這就是梳子的魔力。
她被一個名導發現,準備用她做下一部大片的主角。
然而她並非唯一的候選,還有兩個同樣美麗的女子,和她競爭。
“我要美麗多一點兒,再美麗一點兒就好。”
晚上梳頭的時候,她默默地想著。
於是,她第一次違反了母親的遺言,多梳了幾下。
她迫不及待地去照鏡子,鏡子中卻是母親哀傷蒼老的臉:
“三下,最多三下!”
她扔掉了鏡子,捂著臉痛哭著,一頭白色的長發慢慢垂下來,遮掩了她枯皺的皮膚。
64.數杯人
他又喝下一杯酒。
聽到耳邊有人說:“九千六百四十八。”
醉眼蒙矓中,發覺桌邊多了一個不認識的人。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相貌、身材、衣著都很普通,湊在一起卻給人很突兀的感覺。
最奇怪的是,酒桌邊所有的人,對這個人的存在,似乎都沒有異議;
盡管他能斷定,沒有人認識他。
他倒了兩杯酒,端給這個人一杯。
“兄弟,初次見麵,我們喝一杯!”
他一飲而盡,卻發現那個人根本不曾舉杯,隻是在報數:“九千六百四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