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原則正如偏房小妾,需得賜予華服美衣,隨時帶上廳堂,給眾人欣賞過目;偶爾還需專寵其中之一以博得眼球,但絕不可花費過多時間或金錢,否則“她們”將得寸進尺,束縛你的手腳,讓你動彈不得。

來家裏接她的出租車晚了七分鍾,這讓她怒火中燒。這是最後一次了。這一周出租車就遲到了三次之多。薩利·奎因可不希望被看作別的女人,和顧客會麵的時候習慣性地遲到,到了之後露露美腿,調笑幾句就敷衍過去。當然她不介意必要時露露美腿,但非常討厭為遲到找借口。所以,她總是算好時間,不管去哪兒都確保比別人先到五分鍾,做好萬全準備,掌控整個過程。早起的鳥兒不僅有蟲吃,還能決定別人吃什麼蟲子。明天早上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現在用的出租車公司炒魷魚。

她關上家門準備出發。這裏是伊斯靈頓區非常現代時尚的區域。她住在一棟聯排小別墅中,房間小巧別致,各項收費也比較合理。這花光了她在波士頓那場不幸婚姻中努力榨出來的所有積蓄;但她為了開公司貸了很多款,在銀行眼裏,這房子是她還不上錢時最好的抵押品,所以眼下她可不會跟那些財大氣粗的競爭者一樣,出入奢華的大酒店和娛樂場所。這棟房子有兩個臥室,其中一個一開始是個嬰兒房,也是她最先改頭換麵的房間。原來的牆紙上到處都是蹦蹦跳跳的小熊,她實在無法忍受,而且帶來的回憶更是令她痛苦不堪。現在的房間裏擺滿了毫無人情味兒的文件櫃和書架,上麵擺的是一摞摞厚厚的打印資料,代替了原來的嬰兒爽身粉和乳液。她不想過多地思念自己的孩子,她無法承受這種情緒。那不是她的錯,其實不是任何人的錯,但這並不能阻止那潮水一般湧來的負罪感。當時她坐在孩子身邊,看著寶寶的手握住她的小指頭,這是她全身上下小男孩唯一能握住的地方。他小小的眼睛疲乏無力,每一聲呼吸都是在掙紮,身上插滿了冷冰冰的管線,周圍擺滿了叫不出名字的外科設備。她久久地坐在那裏,久久地凝視著自己垂危的孩子。他漸漸地不掙紮了,小小身體中的力量和精神完全退卻了,一切都結束了。不是她的錯,每個人都這麼說。真的是每個人,除了她那豬狗不如的丈夫。

“您剛才說,去唐寧街?”出租車司機絲毫沒在意薩利諷刺他不守時的話,自顧自地問道,“您在那兒工作,是嗎?”發現她隻不過是另一個討生活的普通人之後,司機好像鬆了口氣,開始駕輕就熟地拋出對政治領袖們的一連串抱怨和“觀察結論”。他也不是說對政府有多痛恨,因為他的所有收入都是現金,所以基本上不會交什麼所得稅。不過這事也好像讓他遺憾少了很多談資似的。“哎,就是街上看上去太冷清啦,簡直糟透了。一個星期後就是聖誕節了,一點氣氛都沒有。商店裏顧客不多,招出租車的人也越來越少;就算招車的人給的小費也越來越少啦。不知道你在唐寧街那些朋友怎麼說,但你幫我跟他們說一句,苦日子就要來啦。老弗朗西斯·厄克特可得加把勁兒啊,不然他可待不長,他前麵那位是誰來著?……科林格裏奇。”

前首相下台還不到一個月,他就開始從公眾的記憶中慢慢淡出了,多殘酷,多無情。

她沒理會司機的喋喋不休。出租車緩緩開過下著毛毛雨的昏暗街道,經過考文特花園和翻修過的七麵鍾紀念建築,這裏是真正的老城區,狄更斯時代這裏曾經是倫敦最糟糕的貧民窟。傷寒流行,殺人無數,強盜出沒,謀財害命。現在這一片林立著眾多劇院,這裏又是中心之中心。出租車經過一個劇院,裏麵漆黑一片,空無一人。在一年中本該最繁忙的時候,表演卻早已散場。小苗頭能看出大事件,她默默想起蘭德裏斯的警告,或者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她在唐寧街頭下了車,盡管司機非常明顯地暗示說要小費,她也沒有給。鐵門旁的警察掀起雨披,對著腰間的步話機詢問了幾句,那邊傳來不甚清晰的回答,然後就放行了。幾百米以外的地方,那道黑色的門若隱若現,她還沒踏上台階,門就開了。門廳十分寂靜冷清,隻有幾個站崗的警察。她以來訪者的身份登了記,絲毫沒有她預先想的絡繹不絕的訪客與繁雜忙碌的場景,更和她初見厄克特那晚的人聲鼎沸大相徑庭。那晚才有個聖誕節的樣子。現在則是節日之後,熱鬧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