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無命沒有等阿飛答那句話,接著又道:“但你反應已慢了……”

阿飛沉默了很久,目中露出了一絲沉痛淒涼之色,終於道:“是。”

荊無命道:“我能殺你!”

阿飛想也不想道:“是!”

聽到這裏,龍嘯雲父子交換了個眼色,暗中都不禁鬆了口氣。

荊無命突又道:“但我不殺你!”

龍嘯雲父子臉色又都變了。

阿飛凝視著荊無命死灰色的眼色,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不殺我?”

荊無命道:“我不殺你,隻因你是阿飛。”

他死灰色的眼睛中突又露出了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之色,這種眼色甚至比阿飛現在的眼色還沉痛。

他遙注著遠方,仿佛遠處站著一個人。

一個仙子與魔鬼混合成的人。

又過了很久,他才緩緩接著道:“我若是你,今日你就能殺我。”

這句話也許連阿飛都聽不懂,隻有荊無命自己心裏明白。

無論任何人,若是過了兩年阿飛那種生活,反應都會變得遲鈍的,何況,他每天晚上都被人麻醉。

無論任何一種有麻醉催眠的藥物,都可令人反應遲鈍。

荊無命不殺阿飛,絕不會動了同情惻隱之心,隻不過因為他了解阿飛的痛苦,因為他自己也和阿飛有同樣的痛苦。

他要阿飛活著,也許隻是要阿飛陪著他受苦。

——失戀的人知道有別人也被遺棄,痛苦就會減輕些,輸錢的人看到有別人比他輸得更多,心裏也會舒服些。

阿飛木立,似乎還在咀嚼著他方才的兩句話。

荊無命道:“你可以走了。”

阿飛霍然抬頭,斷然道:“我不走。”

荊無命道:“你不走?要我殺你?”

阿飛道:“是!”

荊無命沉默了很久,緩緩道:“你為的是李尋歡?”

阿飛道:“是,隻要我活著,就不能讓他死在你手裏。”

龍小雲忽然大聲道:“林仙兒呢?你難道忍心讓她為你痛苦?”

阿飛心上宛如突然被人刺了一針,胸口似已突然痙攣。

荊無命再也不瞧他一眼,轉身走向龍嘯雲,一字字道:“我喜歡殺人,我喜歡自己殺,你明白麼?”

龍嘯雲勉強笑道:“我明白。”

荊無命道:“你最好明白,否則我就殺你。”

他也不再瞧龍嘯雲,又轉過身,道:“李尋歡在哪裏?帶我去!”

龍嘯雲偷偷瞟了阿飛一眼,道:“可是他……”

荊無命冷冷道:“我隨時都可以殺他!”

阿飛隻覺胃也在痙攣、收縮,突然彎下腰嘔吐起來。

他吐的是苦水,隻有苦水。

因為這一兩天來,他根本就沒有吃什麼。

“你一定要答應我,你一定要回來,我永遠都在等著你……”

這是他最心愛的人說的話。

為了這句話,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死。

可是李尋歡……李尋歡不但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平生所見人格最偉大的人,他能站在這裏,看著別人去殺李尋歡麼?

他繼續嘔吐。

現在,他吐的是血。

李尋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也不想知道自己在哪裏。

他也分不出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

他甚至連動都不能動,因為他所有關節處的穴道都已被點住。

沒有食物,也沒有水。

他已被囚禁在這裏十多天。

就算他穴道沒有被閉住,饑餓也早已銷蝕了他的力量。

荊無命在冷冷地瞧著他。

他軟軟地倒在角落裏,就像是隻已被掏空了的麻袋。

地室中很暗。看不清他的麵色和表情,隻能依稀分辨出他襤褸肮髒的衣衫,憔悴疲倦的神態和那雙充滿了悲傷絕望的眼睛。

荊無命突然道:“這就是李尋歡?”

龍嘯雲道:“是!”

荊無命仿佛有些失望,又有些不信地再追問了一句,道:“這就是小李探花?”

龍小雲笑了笑,搶著道:“就算是雄獅猛虎,被餓了十幾天,也會變成這樣子的。”

龍嘯雲歎息著,道:“我本不願這樣對他,可是……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經過上次的教訓,我不願再有任何意外。”

荊無命沉默了很久,突又道:“他的刀呢?”

龍嘯雲考慮著,沉吟道:“荊先生是不是想看看他的刀?”

荊無命沒有回答,因為這句話根本就是多問。

龍嘯雲終於自懷中取出了一柄刀。

刀很輕,很短,很薄,幾乎就宛如一片柳葉。

荊無命輕撫著刀鋒,仿佛不忍釋手。

龍嘯雲笑道:“其實,這不過是柄很普通的刀,並不能算是利器。”

荊無命道:“利器?……憑你這種人也配談論利器?”

他眼睛忽然掃向龍嘯雲,冷冷道:“你可知道什麼是利器?”

他的眼睛雖然灰暗無光,但卻帶著種無法形容的詭奇妖異之力,就好像你在夢中見到的妖魔之眼,令你醒來後還是覺得同樣可怕。

龍嘯雲覺得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勉強笑道:“請指教。”

荊無命眼睛這才回到刀鋒上,緩緩道:“能殺人的,就是利器,否則,縱是幹將莫邪,到了你這種人手上,也就算不得利器了。”

龍嘯雲賠笑道:“是是是,荊先生見解的確精辟,令人……”

荊無命根本沒有聽他在說什麼,突又道:“你可知道至今已有多少人死在這種刀下?”

龍嘯雲道:“這……隻怕已數不清了。”

荊無命道:“數得清。”

金錢幫之崛起,雖然隻有短短兩年,但在創立之前,卻已不知經過多久的策劃,上官金虹最服膺的兩句話就是:“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一分耕耘,一分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