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0煙雨之外(1 / 3)

煙雨江南。

我卻是在與“煙雨”無緣的八月去看西湖的。路上滿是賣西湖綢傘的,精精巧巧,文文雅雅,就是白娘子在西湖邊舉著的那種。我想,隻有那些個清清麗麗的江南女孩,才配得上這麼美麗的小傘,微笑著佇立於雨中,裙袂飄飄之間,說不出的韻致隨著雨意漾滿一街。至於我們這些“泥做的骨肉”,就隻配故作深沉擎一把戴望舒家的油紙傘,東張西望,期待幾個丁香般的美人飄然而過了。

站在街頭,卻找不到湖在哪兒,不無納罕地轉過一條街,謔,偌大一個西湖便豁朗朗奔到你眼底了;偌大一派湖光山色便空空蒙蒙,儀態萬方地落入你眼中了。

似曾相識!

那是在潘天壽的畫中,傅抱石的畫中。

那是在我二十年“山色空雨亦奇”的夢中。

揚州的瘦西湖得之於瘦也失之於瘦,而京城的北海和昆明湖隻不過給周圍紛紛鬧鬧的人文景點添加幾分亮色罷了!

哪有如西湖這般恰到好處的一派好山好水,靈氣逼人。

廓開的一段湖麵,在淅瀝的斜雨肆意的挑逗下,竟似乎越發害羞了。雨點落處,一個個淺淺的甜甜的少女的酒渦仿佛漾滿了醉意似的,說不出的繾倦,說不出的旖旎。遠山如抱,那環峙的三山正團團地張開自己的手臂,將既驚且羞的小女輕擁入懷。就在這時,飄忽不定的杭州雨竟轉瞬沒了蹤影,湖麵恢複了平靜,波光閃閃之際,我拉這位嬌羞不堪的少女已在母親的懷中安然入睡了,那份恬靜,那份嫻美,怎能不羨煞駐足岸邊的這些紅塵俗客。我是從北京而來,此刻竟突然想起“京華倦客”一詞,一股蕭蕭索索的落寞之情不合時宜地油然而生。

向白堤迤邐而去,遠遠地便看見了那座天下聞名的斷橋。

對於它,我是渴慕已久的了,倒不是因為斷橋殘雪的美景,而是為著那個悱惻纏綿的傳說,但我寧願相信它是真的,我寧願相信在數千年前真的曾有一個白蛇幻化的美女,曾在這座斷橋上與她那傻嗬嗬的書生相公相擁而泣!彼時彼刻,那人世間的美滿、幸福、甜蜜、和合一定充溢在這湖麵之上,斷橋之下!

西湖邊的人們都說,斷橋下麵水是甜的,雷峰塔下水是苦的,這個美麗的牽強附會卻令我神往,真想下得湖去,掬起一捧水來,盡享那份甘甜!過得斷橋,便是白堤。當時築堤的白居易可能並沒有想到,於白堤之上暢遊西湖,竟最能得西湖之真味:湖中三島,阮公墩、湖心亭和三潭印月在白堤之上看得最為真切。這三島看似隨意地落於島中,卻又巧妙將一汪湖水隔成幾段,這樣一來,開闊的一段湖麵,登時令遊人看得曲折起來,豐富起來,情態萬分起來。古人遊山玩水之際,很講究一個“隔”字,一“隔”則不顯單調,不顯直露;一“隔”則有了生機,有了靈氣,有了朦朦朧朧的曼妙之氣。在這裏,這三個小島正應了一個“隔”字,恰似皎好的少女麵容上幾點小黑痣,不但不嫌多餘,反而使這張笑靨活了起來,靈了起來。

由西泠橋繞過去,不遠便是蘇堤,一邊想象坡仙昔日對酒當歌,舉杯問月的那份豪邁,那份蒼涼,再看看眼前這段湖麵,我不禁啞然失笑。因為在此處看湖,由於小島隔斷了視線,看的竟是一份說不出的窕窕玲瓏,與蘇翁之氣概大不相符。或者,在東坡先生那超邁蒼勁的筆觸下,埋藏的也別有一番細膩的柔情吧!念及此,不由想起他那首悼亡妻的詞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好一個至情至性的蘇大人,隻不知他每日漫步湖邊時,心裏滿裝的都是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