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婭小姐用餐刀使勁兒切開雞胸。她切下兩片,放在盤子裏。男仆熟練而迅速地把盤子拿開,隨後,拉什利老太太拿起餐刀。窗外叢林裏槍聲四起。
“來了?”拉什利老太太把餐叉停在空中,說道。
狩獵園裏樹木的枝椏來回擺動。
她吃了口雞肉。落葉輕拍窗子,有一兩片貼在窗玻璃上了。
“現在應該到荷姆伍茲了。”安東尼婭小姐說,“休沒打中那隻。”“射擊。”她把餐刀插進雞胸另一側。她陸續往盤子裏加了土豆、肉汁、芽甘藍和麵包調味醬,放在雞肉片周圍,正好圍成個圈。男管家和男仆就像宴會中的侍者一樣,站在那裏觀看。老太太們吃得很靜,不怎麼說話。她們也不急,慢慢悠悠吃光了野雞。盤中隻剩下了骨頭。男管家手端玻璃水瓶,走到安東尼婭小姐身旁,低下頭,停了一陣子。
“這兒,格裏菲斯。”安東尼婭小姐邊說邊用手指夾起盤中剩骨,扔給餐桌下的西班牙獵犬。男管家和男仆欠身,退了下去。
“近了。”拉什利小姐邊聽外麵聲響邊說道。起風了,被刮落的大片褐色枯葉紛紛揚揚,看起來就像空氣在顫抖一樣。窗玻璃被吹得喀拉喀拉直響。
“鳥兒驚了。”安東尼婭小姐點點頭,望著外麵一片混亂。
拉什利老太太倒了杯紅酒。她們啜飲著酒,眼睛就像舉向光處的半顆寶石一般,閃閃發亮。拉什利小姐的眼睛是石藍色的;安東尼婭小姐是深紅色的,如波特酒[1]的顏色。她們喝著酒,裙擺花邊似乎在微微顫動,仿若她們羽毛下的身體溫暖卻無力。
“那天跟今天一樣,你還記得嗎?”拉什利老太太邊說邊撥弄著杯子,“他們帶他回到家——心髒中了一槍。刺藤,他們說是,把他絆倒了,絆住了他的腳……”她一邊小口喝著紅酒,一邊咯咯地笑。
“約翰……”安東尼婭小姐說,“他們說,母馬的一隻腳陷進個洞裏。當場死了。狩獵隊騎馬踏過他。他也回到了家,躺在一塊門板上……”她們繼續小口啜飲。
“還記得莉莉嗎?”拉什利老太太說。“挺壞的姑娘,”她搖了搖頭,“她每次騎馬都帶著那條馬鞭,上麵還有鮮紅色流蘇……”
“心眼壞透了!”安東尼婭小姐大叫。
“我還記得上校的來信。你兒子騎馬狂跑,就像身附二十個惡魔似的——衝在所有人前麵。接著,一個身穿白衣的惡魔——啊哈!”她再次抿了口酒。
“我們這家的男人們。”拉什利小姐開始說。她拿起杯子,舉得高高的,仿佛在向壁爐上刻著的美人魚石膏像敬酒。她停了停。槍聲響起。木框似乎哪裏開裂了。或是有隻老鼠在石膏像後麵沒命地跑?
“總是女人……”安東尼婭小姐點了點頭,“我們這家的男人們啊。磨坊的露西,總穿粉白相間衣服的那個——你記得不?”
“埃倫的女兒,就是那個放羊的姑娘。”拉什利補充道。
“裁縫他家的女兒。”安東尼婭小姐喃喃自語,“休在他家買的馬褲,就是右邊那個小小的黑黑的店鋪……”
“過去那兒每年冬天都會被淹。他家兒子……”安東尼婭小姐輕笑了下,靠向姐姐,“是負責清掃教堂的。”
突然轟隆一響。煙囪上掉下塊大石板。原木裂成兩半。石膏碎末從壁爐保護罩上紛紛揚揚飄落。
“掉了,”拉什利老太太咯咯笑起來,“掉了。”
“誰……”安東尼婭小姐看了看地毯上的碎末,問,“誰付修理費啊?”
她們像兩個年老的嬰兒般歡叫起來,無所顧忌,不計後果。她們穿過整間屋子,走向壁爐,在木灰和石膏碎末旁繼續小口抿著雪利酒[2],直到各自杯底都隻剩一點點紫紅色的酒。兩位老太太肩並肩坐在一起,灰燼在側。她們似乎都意猶未盡,用手指撥弄著酒杯,不願放下,但她們不再把杯子舉到嘴邊。
“米莉·馬斯特斯正在準備茶點,”拉什利老太太開口道,“她是我們弟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