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知心紫鵑(1)(1 / 2)

說到《紅樓夢》的丫鬟,我最喜歡的,其實不是晴雯,當然更不會是襲人,而是紫鵑。

這三個人,原來都是賈母身邊的丫鬟,賈母因為疼孫子孫女,把晴雯和襲人給了賈寶玉,把紫鵑給了林黛玉。襲人的人品,其實是有些陰暗的,晴雯雖然光明磊落,但為人實在有些刻薄。

隻有紫鵑,大概是近朱者赤吧,因為跟的是天高雲淡的林黛玉,紫鵑在我的眼裏,也幾乎是沒有什麼毛病的。她聰明、忠誠、恬淡、安分,在小說裏,你從來不會在任何是非中看到紫鵑的影子。而她對林黛玉表現出來的那種無私的關愛,真摯的焦慮,莫名的擔憂以及細微的照顧,真的讓人感動!可以說,隻有她,是最理解、最支持林黛玉和賈寶玉的感情的。紫鵑,是個多麼正直而善良的好姑娘呀。也正是從這一點來看,我以為,紫鵑是小說中最癡情的丫鬟。

相對於晴雯、襲人、鴛鴦和平兒,甚至司棋這樣的大丫鬟的“詳寫”,曹雪芹對於紫鵑幾乎是“略寫”的。而這樣的寫法在我看來並不是沒有“深意”

的。這說明什麼?說明就在各房的大丫鬟們和主子之間相互陰謀算計、拉幫結夥的時候,並沒有紫鵑什麼事,紫鵑和她的主人林黛玉一樣是恬淡的,是自守的,是矜持的,是潔身自好的。而隻有在涉及林黛玉的未來時,紫鵑才會奮不顧身地站出來,為自己可憐的姑娘謀劃。但就是這寥寥的兩三件事,足以讓紫鵑的形象活了起來。

小說第五十七回,寫紫鵑為了試探賈寶玉的心,故意騙說林家人要來接林黛玉回蘇州,把賈寶玉唬得魂飛魄散,瘋癲癡狂。其意,原來是因為紫鵑:

“這原是我心裏著急,才來試你。”寶玉聽了,更又詫異,問道:“你又著什麼急?”紫鵑笑道:“你知道,我並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襲人鴛鴦是一夥的。偏把我給了林姑娘使,偏偏他又和我極好,比他蘇州帶來的還好十倍,一時一刻,我們兩個離不開。我如今心裏卻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這裏,我若不去,辜負了我們素日的情長;若去,又棄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說出這謊話來問你,誰知你就傻鬧起來!”寶玉笑道:“原來是你愁這個,所以你是傻子!從此後再別愁了。我告訴你一句打躉兒的話:活著,咱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咱們一處化灰、化煙。如何?”紫鵑聽了,心下暗暗籌畫。

原來,此癡為彼癡。因為紫鵑對林黛玉癡情,所以要成全賈寶玉對林黛玉的癡情。難道,這不是最高境界的癡情嗎?小說裏對於襲人的評價是心眼實,伺候老太太時,眼睛裏隻有老太太,伺候寶玉就隻認得寶玉。在我看來,卻不盡然。襲人的“實”,恐怕還含有對自己的未來和利益的謀劃吧。相比之下,紫鵑的“實”,恐怕要比襲人的境界高了很多。

因為紫鵑為的是那份情,自己與林黛玉的情,林黛玉與賈寶玉的情,而她本人的最大心願,不過是與他們相守一生不離不棄而已。在這裏,不僅表現出紫鵑對林黛玉的癡情,也表現出她對林黛玉和賈寶玉的癡情。而也隻有在這件事情上,紫鵑非常罕見地“心下暗暗籌畫”。

緊接著,在薛姨媽戲稱要為林黛玉和賈寶玉向老太太求親的時候,再來看紫鵑的表現,是何等的歡喜和急切:

紫鵑忙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麼不和老太太說去?”薛姨媽笑道:“這孩子急什麼!想必催著姑娘出了閣,你也要早些尋一個小女婿子去了。”紫鵑飛紅了臉,笑道:“姨太太真個倚老賣老的。”說著便轉身去了。黛玉先罵:“又與你這蹄子什麼相幹!”後來見了這樣,也笑道:“阿彌陀佛,該該該!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媽母女及婆子丫鬟都笑起來。

原來,薛姨媽薛寶釵和林黛玉說話,我們的紫鵑姑娘在偷聽呢。而且,曹雪芹在這裏要表現的,已經不僅僅是紫鵑的癡了,而是林黛玉和紫鵑姐妹一般的感情。曹雪芹的文字,把握拿捏得恰到好處,從紫鵑把寶玉被唬病時林黛玉的“你竟拿繩子來勒死我,是正經”到如今林黛玉和紫鵑之間的“阿彌陀佛,該該該!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的互動,二人之深情,就比什麼都要濃、都要烈了。

試問《紅樓夢》之中,大觀園之內,有哪位小姐和丫鬟處到了這種程度,竟似姐妹一般隨和自然?其間隻有相互的情感交流,絕然沒有一點主仆之分,從不論尊卑貴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