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蘭道還要小也在紡線的有賀光勤家的金豆。金豆才七歲,頭發披散著,垂到脖子邊,見人就羞得把頭低下去,或者跑開了又悄悄地望著人,或者等你不知覺時猛然叫一聲來嚇唬你。可是她也一定要紡線。看見蘭道有了紡車,便成天同她媽吵。她媽忙得連替她去領車子的時間也沒有。她等著她媽一離開車子便猴在那上邊。她紡得並不壞。我去看她們的時候,賀家的正在勒柳樹葉,她赤著腳盤坐在炕上紡線線。
“咱們金豆的線線紡得好,明日格送到延安做公家人去吧,要做女狀元啦。”她媽一邊拾掇屋子一邊笑著同我說。我也順著她逗金豆玩:“對,明日跟咱們一道走延安去,你媽已經應承下啦!”
金豆回過頭來審視了我們一下,便又安心去紡了。
上邊窯邊還有一個十一歲的三妞,瘦瘦的,不說話,閃著有主張的堅定的眸子,不停手地紡著。紡線對於她已經是一個很沉重的負擔了。年時她死了爸,留下她媽、五歲的小妹妹和她自己。她拾柴,打掃屋子,喂豬喂雞,紡線線,今年已經紡了八斤花了。她全年的計劃,別的不算,是四十斤花。按七升一斤計算可得二石八小米,可以解決她的一切用度還有多。她才十一歲,比蘭道高不了很多,可是已經是一個好勞動了。她是她媽得力的幫手,全村的人都說這娃成。
四 看誰紡的好
還是前年的時候,老村長到南區合作社領了第一部紡車給他婆姨。這時全村隻有一個從河南來的瞎子老婆會紡,她便被請到村長家裏來當教員了。這事真新鮮,村子上婆姨們都來瞧。村長就勸說,大家便也拿這車子來學,一下便會了六七個人。一連串大家都去領紡車,紡線的熱潮就來了。這時的工資是紡一斤線給一斤棉花,紡五斤線合作社還獎一條毛巾。大家都嚷著利大的太,冬天都穿了新棉衣,也換了被頭。去年紡的人便更多了。可是今年大家都有了意見,工廠為提高質量把線分成了幾等,要頭等線才能拿一鬥米的工資,而紡頭等線的人實在太少。雖然南區合作社又替她們想了辦法:隻要你入股一萬元,便可借到棉花三斤,紡成了線,加點工資仍可換到一匹四八布,不特同去年一樣的換布,而且還有紅利可分。村長婆姨第一個入了股,別人也跟著入了股。可是大家仍要說工廠把她們的線子評低了,向著我們總是發牢騷,希望我們替她們想出一個好辦法來使工廠能“公道”些,把她們的線評成頭等。
我們看了她們的線,實在不很好,車子欠考究,簡直是馬馬虎虎幾根木條湊在一起就算了。於是我們替她們修車子。有的高興了,有的人覺得車改了樣,紡起來不習慣,又把車子弄回原來的樣子。我們不得不同老村長商量,如何能提高她們紡線的質量和速度。老村長同意在我們走的前一天,開一個全村的婦紡競賽會。
一吃過午飯,山上的婆姨們挽著柳條籃子下山來了。紡車由她們的娃娃們或者留在家裏的老漢替她們背著,象趕廟會一樣地笑著嚷著。住在底下一層的婆姨女子們也自己拿著盛棉花條的小盒盒跟在紡車後邊,走到山坡坡上茆丕榮家的院子裏去。紡車也是背在娃娃們的肩上。也有自己背紡車的,如望兒媳婦,賀光勤家的。老太婆們也拿著撚線錘子趕來看熱鬧。村長婆姨已經一年多沒出過院子,今天也拿著一個線錘一拐一拐地走來看熱鬧,她不打算參加比賽,車子讓給她望兒媳婦了,望兒媳婦是同婆婆共一架車子的。小孩們更一堆擠在這裏瞧,一堆擠在那裏瞧。蘭道老早已經把她的車子放在許多車子中間,得意洋洋地坐在那裏唱:“楊木車子,溜呀溜的轉,……”金豆沒有車子,不能參加比賽,用小拳頭打著她媽。老村長和文化主任很忙碌,清查人數,寫名字,點香。我們一邊幫著他們寫,一邊替她們修理車子,卷棉花條,說明那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