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言(1 / 2)

每個國家都有他文化之特質,而此特質是常與國民性有關,國民性影響文化,文化也影響國民性。所謂文化不是指文明,是比較無形的風俗習尚處世接物的精神表現。一國所不敢為,他國為之;一國所做不到,他國做得到。十九世紀日本之發奮圖強與中國之抱殘守缺就看得出來。大戰以後,日本與德國之自力更生,便是國民性表現的好例。說他是文化不同,還不如說國民性不同。

且以英法二國比較。十八、十九世紀,英法二國都在開發殖民地,伸張國力,擴大版圖。後來法國節節失敗,加拿大現為英國民族所有。但是當初法國勢力範圍甚大,至今東部魁北克州,當地人還是說法文,其範圍一直伸到美國中北部之芝加哥。所以芝加哥之讀音,芝字還是念“希”,不念為“欺”。美國南部聖路伊St’Louis之S,還(依法文)不讀出來。Louisiana州之New Orleans可以說以前全是法國的地盤,後來拿破侖打仗沒錢,整個省分賣給美國。但是美國東南部沿岸還是法商出入的地方,如Key West港這種地名,Key原是法文之Quai(即港)。美國獨立時代,美國與法國之關係,讀美國曆史的人都知道。他如遠東近東都是如此。埃及人的現代文化知識都是用法文最通行。近東如黎巴嫩,本來也是法國的勢力範圍。(第二次大戰時,戴高樂被邱吉爾弄得氣不過來。)說到我們中國,十九世紀法國之在廣州灣及安南,何嚐有異於英國之在長江流域?你說英法國民性什麼不同,看看法人之治安南及英人之治香港,便清楚了。

中華民族與西方國家比較,進取不足,保守有餘,勇毅有為之精神不足,而動心忍性之功夫甚深。有時我想:探南北極或登喜馬拉雅山,並非我們民族的專長,回家含飴弄孫倒是我們的慣技。忍辱負重,他人不如我,睚眥必報,我不如人。得過且過是表示我們祖傳的涵養,勵精圖治是東洋人及西洋人的作風。總而言之,中國的文化是靜的文化,西洋的文化是動的文化。中國主陰,外國主陽;中國主靜,西洋主動。

中國人的美德是靜的美德,主寬主柔,主知足常樂,主和平敦厚;西洋之美德是動的美德,主爭主奪,主希望樂觀,主進取不懈。中國人主讓,外國人主攘。外國人主觀前,中國人主顧後。這在英文Aggressive一字,看得出來,這字是指“攻奪”、“侵伐”,看來似是不好的字麵,但是用起來倒是稱讚某人之進取精神。如說公司請到一位Aggressive總經理,意思是他很有作為有節節前進除舊革新的勇氣。又如“挑戰”二字似乎不大文雅,而西文Challenge卻是好的,是激發應戰的話。我們東方人最愛和平,西人要到東方傳教,也是教人和平,但必說是不信耶教之異教徒,向他們“挑戰”,他們應該應戰而來。中國農民和和平平耕織之不暇,何嚐向誰“挑戰?”這還不過是說中國人未聞耶穌道理,他們應當起來傳道,大有投筆從戎之意罷了。說句老話,也可以說,中國人尚文,西方人尚武。這話雖不盡確,但也差不了多少。

這動的人生觀與靜的人生觀,在中西之交流接觸,在政治上或私人上未免使人感覺似乎我們少了一種動力,而容易陷於聽天由命得過且過的態度。中國人比西方民族,似乎少了一種奮發勇往邁進的生命力。這是國父在心理建設所關懷,及總統求新求速所時時訓勉的。不求改進謂之聽天由命,得過且過謂之息事寧人。這樣的天下,大家就可以相安無事,高枕無憂了。這不是說,中國人沒有刻苦耐勞.堅苦卓絕的精神。華僑在各國的成就,都沒有人敢說中國人懶。凡是吃苦耐勞,有忍字耐字,中國人都做得到。忍字是靜的美德,並非動的美德。若說與私人無關的社會事業,多做一事不如少做一事,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古有名言。少開口,多吃飯,也是文人的寶訓。這樣的社會,仿佛人情味就重而工作效能就差了。所謂安身立命,身已安,命已立,天下事沒什麼可講了。天人既已合一,四大皆空,我們不但未有作為,且不必有什麼作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