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兒子為了避免麻煩,便也回拜他,一有機會便向漁人萊本表示他的友誼。常常總是在這樣到萊本家中的訪問中,我的兒子受到嚴厲的拒絕。
“我喜歡你。”我的兒子會說,“你是我最好的鄰居。”
“胡說!”萊本會答道,“你沒有誠意!為什麼你妨礙我的兒子跟你的妹子的戀愛?你的友好的證據在哪裏?”
“可是我確是讚成我的妹子的婚事。”我的兒子很認真地答道。
“不會的!我不相信你們的人肯讓你們的女兒跟一個萊本家的人結婚的!”老萊本說。
漁人萊本是對的。當我表示“友好”時,我決不會“誠意”的。他的本能這樣告訴他。
如果漁人萊本是一個坦白的盜賊,他就會說:“如果你把你的房子給我,我便相信你的友誼。”可是,因為他是一個暴發戶,最怕在社交上有錯誤,他並不這樣做。可是我的兒子卻很明白他的意思,他不特想要我的園子的東北角,並且想要我的庭園的內部。
所以萊本和我的兒子好像好朋友似的,常常手挽手地從教堂裏出來,別人見了都覺得好笑。有子如此,何以為人呢?
編輯滋味
向聞人言,編輯生活甚苦。然編輯之初,自謂編《論語》不同,必大樂。近來嚐遍各種滋味,始知其中甘苦各半。先說其苦。稿不患少而患多,汗牛充棟,整理不暇,投稿者來函相責,限期索還,不稍寬貸,稍有怠忽,即加詈罵,萬一遺失,無法報銷,升天落地,求之不得,如喪考妣,其苦一也。來稿之中,每附函劄,類皆失學青年所作,或報我以母喪,或告我以失戀,或果有輾轉流離,棲身異地,欲求上達,摸無門徑者,愛莫能助,何以為懷?且所質問,類皆無從答複。若“中國有一好中學否?”“青年有無出路?”等。敷衍答複,未免欺人,老實奉告,於心不忍,其苦二也。《論語》既未左傾,又未腐化,言論介乎革命與反革命之間,收稿亦如之。然革命之稿,皆味同嚼蠟,反革命之稿。則鋒發韻流,乃動輒觸犯為政長者,留一棄十,心殊不甘,其苦三也。且之際,武人操政,文人賣身,即欲高談闊論,何補實際?退而優孟衣冠,打諢笑謔,知我者謂我心優,不知我者謂我胡求,強顏歡笑,泄我悲酸,其苦四也。然吾亦有四樂。借文字姻緣,與諸益友函劄通往,一樂也。無名作家,被我發現,二樂也。獨坐編輯之椅,筆則筆,削則削,三樂也。郵使敲門,每見尺二信封,多出部院公署,始而驚,繼而喜。何以喜?由於中央黨部,監察院,行政院,豫皖鄂三省剿匪總司令部,發見天才,供我以反革命稿件,故喜。至此其味乃大甘。
梳、蓖、剃、剝及其他
近日報載四川通行童謠,描寫軍匪官僚搜括百姓之慘酷,可為民國治績的寫照。童謠雲:“匪是梳子梳,兵是蓖子篦,軍閥就如剃刀剃,官府抽筋又剝皮。”據此可知搜刮本領,匪不如兵,兵不如將,將又不如官。中國之官,隻是讀書土匪。中國文化之潰滅,及讀聖賢書之人之可殺,已充分暴露。人皆言“劣紳,劣紳”。紳豈有不劣者?茲引童謠之意為詩曰:
梳由土匪蓖由兵,
毛發幾根爛額輕。
猶恐青絲除未盡,
仍煩軍閥剃刀靈。
治標不及治本要,
老總何如老爺精?
皮剝筋抽光滑滑,
飄魂猶得頌聖明。
又見四月二十四日《大公報》載重慶通信:
“最近赤匪竄川,各軍不但不一致聯合,早日撲滅,反藉此大派其捐以充剿赤經費。計二十軍楊森,因此籌得兩百萬元,二十一軍劉湘,籌得兩千萬元,二十四軍劉文輝,籌得七百餘萬元,二十軍鄧錫侯,籌得三百萬元,二十九軍田頌堯,籌得一千萬元左右,川陝軍劉存厚,籌得一百餘萬元,於是川民憑空增加四千三百餘萬之負擔。”
我們讀了,真得一種啼笑皆非的感想,尤感覺今日無一事不可作為詐取民財的題目。此種虐政,惟有深中儒毒之百姓,始能忍受,亦惟有儒教根深之國家,始能發生。世界好談仁義者,莫如我國,而官僚貪汙殘暴,亦莫如我國。此中有大道理。須知以法製官,可;以仁義製官,必不可。何以故?賑災,仁也--要你五百萬;剿共,義也--要你三千萬;航空,勇也--要你五千萬,而民遂死。故軍閥莫不好談孔孟,而民乃不堪命。侈言仁義者,實不僅欲粉飾貪汙而已,蓋深知不談仁義,便須談法,談法則上至院長,下至法官,皆須坐獄,有許多不便。談仁談義,談忠談孝,則於人無傷,於己無損,既無坐獄之患,且有衛道之名。一旦要橫征暴斂,則仁義忠孝,信手拈來,頭頭是道。法家儒家,觀念相反,自古已然。民國所恃將軍閥製裁者,法而已;軍閥持儒道等差之說、親親之說、君臣之說、定位之說、知命之說、情麵之說、尚賢之說、人治之說、“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之說以破法,而法亂。故懦道行得,破法甚便。故好亂法者,必樂談儒道。故儒道愈行,貪汙愈甚,貪汙愈甚,而儒道愈行。此實為今日軍閥及其幕僚清客好談孔孟之原因。故儒道一日不打倒,法治一日不能實現。拉雜書來,盡是廢話,明知揭發人之陰私,要遭人白眼,實亦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