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兄:年來萍蹤靡定,出巴蜀,留漢中,入故都,遊曆城,都為覓一館地計耳。奈天不假緣,事與願乖。謀事無成,遂亦懶於執筆。且數年以來,落魄困頓,友朋中即有去信,亦少見賜複。前曾修書與交通部於某,迄今兩旬,終無回報,某亦不期其回報矣。此次由京來滬,途中遇前早稻田同學老石。據說渠在陝西省府供職。不意以老石之才學抱負,亦終流為軍人走狗!弟意欲救中國必先打倒軍閥,而欲打倒軍閥,必由吾輩有新教育新思想之人,下定決心,不吃武人之飯而後可耳。時至今日,所謂文治政府者究何在?所倡軍政分權者又何在?武夫跋扈,予取予求,文人逢迎,必恭必敬。且苛捐雜稅,有加無已,民權民財,剝削殆盡。實業不振,青年囂張,學者尚空談而不務實踐。外憂內患,迫於眉睫,而作京官者,猶複醉生夢死,角逐於笙歌酒色之場。嗚呼已矣,言複奚益,徒增惆悵耳。此種混惡政治,如何叫人熱心?頑閑之餘,無以解憂,聊作數行,一肚牢騷,隨筆至,兄作無聊人廢話視之可耳。
某某頓首
再啟者:頃按交通部老於來信,謂已替我謀得××部參事一席,月薪四百。天啊!我要到南京去了!
再再啟:弟擬明晚夜車晉京,翌晨八時抵寧,兄可派一部用汽車到站相迎否?某又及。
作文六訣
作文本極易事,不知如何,在今日似乎很難了。學生拿起筆來,旁皇終日,怎樣開題,怎樣收束,怎樣才可謂得體,都有點玄妙莫測。所以現在一談到作文六訣,便使人有莫大的奢望,以為文學有莫大的神秘存乎其間。所以也有許多“文章作法”的書籍出現,內容大概是講取題,命意,構思,布局,起伏等。外國也有許多“大學作文”的課本,大概教人“每段須統一”,“逐段須演進”,“用字須恰當”等天經地義家喻戶曉童叟皆知的話。其實這些大學教授作者,先就犯了作文首求清順的原則。我們讀來,總覺得他們應該寫的不是一本書,卻是一封給書局老板的信,明白曉暢的說明他們的意思如下。
某某大鑒:敬啟者,弟近日窮窘萬分,內子臥病數月,醫藥之資不給,兼以裁縫牛奶煤火賬項久已拖欠,無法可想。一家本有四口,以次昊天不吊,又是孿生,令人哭笑不得。足下亦人父也,諒知此中苦況。未知可慨然解囊以數十金相助否?弟原擬著一書,名曰“作文金鑰”,向足下預支版稅,弟以心緒惡劣,草草著述,反貽大雅之譏,弟素性孤僻,寧可密室借債,不可貽笑大方,乞諒之。某啟。
這便是我所謂曉暢的文章。
其實這種書所以令人討厭,就是因為內容所講都是三尺童子皆知的話,這又是犯了一條作文要則(見下第三條:“敬重讀者”)。不然,便是故示玄奧,使人望之生畏。再不然,便是嘮嘮叨叨,不得要領。近日因為看到這種書之嘮叨,所以發憤,也來談談這個題目,隻因不肯自欺欺人,所以就將要說的話於一篇中說完,不把他鋪敘敷衍成書,因為這樣又要犯了下文所謂“倦則擱筆”的第六原則了。
自然,此地所講的,是著作,不是編纂報告之類,是指文人的作文,非指抄賬簿,擬公文之類。無論作長篇小說或是短篇小品,這六訣都可適用的,尤其是短篇小品。其實作小說,寫小品都非常簡單,雖然作者先要有文學天才,但天才並不是可傳授的,所以可以不談。耶律大學近代文學教授Wiviam Lyons Phelps,是一位研究現代小說專家,他就曾說過,小說者是“一個講得好的故事”(A good story well told),非常簡單明了,以外再不易尋到更確當的定義了。一位哈佛大學教授下文學的定義說:“文學是真純的思感用美妙的文字表現出來。”也許號稱文豪的人要不高興,但是著作委實是如此簡單。文學創作的技術是沒有什麼了不得的神秘的。
假定一人有了文學天才,這天才如上述是不可傳授,雖然可加以培養,所以也不必談。但是關於下筆為文的風度有幾點是要注意的,不然,作文便會令人昏昏欲睡。計得作文六訣,分述於下。
(一)要表現目己--老練官僚是專門說謊話,支吾話,八麵玲瓏話,令人捉摸不定的話如“今天天氣哈哈哈”之類。作家卻不可這樣。“今天天氣哈哈哈”的話於官吏是相宜的,於文人卻是致命傷。如果文學家要說謊,便應老老實實說謊,而不可哈哈哈八麵玲瓏支吾塞責。文人須有勇氣,不怕有自己的主張。Eu ipides說的好:“不敢有自己的主張者,就是奴才。”比如有要人,發表關於月亮的意見,可以這樣說法:“某同誌已經說過,月亮是圓的,我們哈哈哈!完全同意。”假定某同誌是上司,而提出抗議,該位要人便應趕緊更正說:“兄弟失言了。兄弟原意說月亮是方的。兄弟哈哈哈!完全同意。”文人卻不能如此出爾反爾了。他應憑良心說:“我所見月亮是圓的,而且據我看來確是紫色的。信不信由你。這是我個人的意見。”
我想這條原則不但可行於文學,也可行於政治。假定大家皆說老實話,不要今天天氣哈哈哈,也可以為國家人民省掉多少無謂的痛苦與犧牲。記得擴大會議之時,馮閻叛變中央,激戰數月,虧耗國幣二千萬,損傷士兵十餘萬,假如當時馮閻肯與中央開誠布公老老實實交換意見,這些戰亂都可避免。閻錫山應該這樣電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