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夠愛自己,便沒有敵人
我總想做班裏最漂亮的女生,可惜我媽隻允許我周一到周五換著穿校服,恨不得把我剃成板寸,逼著我吃許多的肉類和碳水化合物讓我的體形慘不忍睹;我想讓班上最討人喜歡的男生喜歡我,可惜丫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的童年很蒼白,就是玩,玩,玩;我的青春期也並不豐富,就是爭第一爭第一,咬牙爭第一。
我討厭搶我第一的人,不喜歡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煩死了和我暗戀的男生搞對象的女生……
總是不快樂,前方盡是障礙物,滅了一個,還有一個,更可氣的是,有時候障礙就在那裏,我隻能忍氣吞聲。
那個時候我和二醜成了最好的朋友,有時候交朋友和談戀愛一樣,是互補的。我並不喜歡同和我相同氣質的人玩兒,仿佛看到一排鏡子裏麵目可憎的自己——仿佛一頭鬥牛,到哪裏都記著鬥。和二醜,是輕鬆愉快的相處。悶悶不樂的時候她那個胖乎乎的臉往那一擺,就像寫了一副條幅:
順其自然。倒是能讓我迂回在牛角尖裏不得超生的時候得到些許慰藉。
找到自己的過程是在大學以後才開始的。因為高考的時候膽怯沒有敢填心中的Top1,退而求其次去了一所也算的上心儀的學校之後,卻落差大到無以複加。這種無以複加,逼得我重新審視自己,除了第一,還有什麼更加有趣的事情?除了天天自習背單詞記公式暗戀男生,還有什麼更有意義的事情?
這次是第一,還有下一次,難保次次都是,所以我總是失落,今天背的單詞明天忘記了,又煩躁得不行,至於暗戀的男生,為什麼他身邊總飛著那麼多花裏胡哨的小蝴蝶,誰借我一個拍子一隻隻地打死她們!
哎……無窮盡……我想超脫。
於是我買了輛二手自行車滿北京的亂轉,有時候天氣不好,我就坐公交車,逛胡同,吃小吃,南鑼鼓巷看各色人等或一臉的清高或一臉的裝逼或一臉的諂媚,聽各種各樣的講座。我還花光自己的生活費買衣服,從一線買到二線買到動物園買到地攤,我開始看時尚雜誌,研究妝容搭配,迷戀情感攻略,一度覺得有趣,然而二度,便更加迷失了。
仿佛迷霧中一樣,不知道自己是誰,以後會怎樣,更嚴重的問題是: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或者,什麼都想要,什麼都要得不夠好。比我的生活中隻有永爭第一這件事兒的時候還讓我坐立不安。
二醜卻在另一所高校裏安然地過著,不過是看書逛街八卦上課,但她始終很自在,她的QQ簽名從來不換,一直是——我是二醜我怕誰。
我不得不說二醜的境界在我之上N個等級。
其實人生在一個“悟”字。高中時候政治老師說,有時候,文科的東西說不明白,你們要悟。我當場就給了他一個差評,怎麼可能要悟?什麼東西說不明白?
後來我知道,還真有需要“悟”的東西存在,當然,不局限於高中政治那些事兒。
我幡然悟到的契機是什麼我也記不清楚,也許是一件事兒,也許是一係列的事兒,我明白了,開心其實沒那麼困難,隻要——做自己。
但做自己的前提大概隻有一個,是愛自己。我從來沒有真正的多愛自己,我永遠希望自己變更好,更高、更瘦、淵博一點、內涵一點……總之,無限需求無限渴望,希望自己就是傳說中的足赤,傳說中的完人。倒是從沒有對著鏡子笑笑:你也很不錯!
我愛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偶像,現實的,虛擬的。誰誰誰畢業了就年薪N十萬,我要成為他;誰誰誰3個月減了30斤,我要模仿他;誰誰誰背單詞一天100個,我要學習他;誰誰誰總是討男孩子喜歡,我要研究她。
我是很上進的,然而,我有時候感到很痛苦。
王菲的歌裏唱“一個一個偶像,都不外如此,沉迷過的偶像,一個個消失……”那麼誰才是誰的偶像,無外乎是自己。
二醜早在青春期就明白了這個問題,她很少與別人比。安然自得地過著自己的生活,也許看起來太安然,有時候會被說不夠積極不夠用功,然而該有的都有了,慢慢來慢慢活,不比急功近利上躥下跳要過得差,不比天天高喊著口號急流勇進要過得不幸,那麼對於人生來講,未嚐不是一種好的選擇。
我當然認為人生是需要超越的。然而,人生也是需要被肯定的。若何時何地都給自己以往的成績現在的樣子畫一個大大的叉,多好的心理素質也會被秒成渣。
上帝造物,不管是他心情好的時候造出來的尤物還是心情差的時候造出來的廢物,既然存在,那麼就假定他是合理的。他總能找到這個世界上屬於自己的坐標,不管是事業,還是愛情。我們蹉跎徘徊,我們如熱鍋上的螞蟻迎頭亂撞,大概總是因為無法真正的對自己敞開心扉,愛上不完美的自己,再去找那個屬於自己的坐標。
如今有不少小夥伴給我的E-mail發信,說自己自卑怎麼破?被條件好的好朋友壓迫怎麼破?男朋友家境好自己總覺得男方家庭看不起自己怎麼破?
這麼多問題,看似客觀沒的破,然而主觀一想,大概隻能從自己身上“破”了。
有人說,“女人的嫉妒如影隨形”,看不得別人比自己美,看不得別人比自己過得好。我想大概不隻是女人。任何愛好和同類競技的動物,都會有嫉妒的情緒。哪怕是我家狗娃,我要是摸摸別家狗狗的頭,它兩眼能放出刀子來。這不也是一種嫉妒?
這種情緒也許是先天和正常的,然而到了過分的程度,大概還是出了問題。
同樣的,自卑、壓迫、看不起如影隨形的時候,我們自身,也許早就已經被各種自我批判壓到快要崩潰了。
於是一點點別人的閃光之處都能變成導火索,一場嫉妒、憤怒的情緒如同火山待發,相當恐怖。
還不是因為不愛自己?
你想成為她,他……你從不願好好地做自己。你不知道平凡也可以美麗,沉澱的普通也會逆襲成為華麗,你不知道默默地做自己其實要好過外表風光呼風喚雨,你不知道內心的安寧充實平靜幸福,才是比擁有幾套房子一年多少工資換過幾個多金男朋友更值錢的東西。
人製造了評價標準,又用評價體係困住了自己無法自拔。
人……
哎……
周國平說,人應該在自己身上擁有快樂的源泉,它本來就存在於每個人身上。
那麼,每天照鏡子的時候,忽略雀斑,忽略小肚腩,給自己一個獨一無二的微笑,那麼誰也不能阻止你變更好,並且是愉快地變更好。
生活在生活的表層
一直覺得席慕容略過矯情,卻也對她的一些話心生感觸。她說,一定有什麼是她所不知道的,要不然怎麼會有四季與花的開落?
一定有什麼是我們所不知道的,這樣的懷疑一度幾乎把我拋入一個虛無的狀態裏。所以不能相信每天見麵的那些人是你熟知的,即使他們越走越近。
我見過溫良的男人家暴時的猙獰麵目,見過樸素清秀的女孩子活躍在夜總會的包間裏,還見過美麗沉靜的女孩子躲在繁華大街的窄巷中熟練地掏出香煙和打火機。
我曾經十分年幼無知,心裏有個想法就滿世界宣傳,恨不得博取全人類的支持。別人如果向我套話,我一定會睜著天真的雙眼,對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果真的討厭誰,我會當麵對他說,滾開。
結果當然是悲劇,這樣的性格會製造一堆麻煩,甚至一度有人因此威脅過我的人身安全。後來不知道我的一個姐怎麼得知了這些,先是罵我傻逼,然後又很霸氣地說,別怕,敢來動你,給老子試試!事實證明那個威脅我的人隻不過是個紙老虎,但當時我屁事不懂,多少還是受到了一點驚嚇。
不過也有一個好處,從此我便深切體會了禍從口出的道理。從這件事上來看,多少名言警句也抵不過一次真實的教訓,實踐出真知,這才是教育的最佳途徑。
看過一個笑話,說一個人半夜睡不著,爬起來捉了一隻蟑螂,對它傾訴了自己的所有想法,工作的壓力,生活的煩惱,然後把它一腳踩死,因為它知道得太多了。
這讓我想到小時候看過的那個著名的故事,國王長了驢耳朵。有時候心裏忽然會有太多話想說,多想能有一個那樣的樹洞可以傾訴一切,但又害怕第二天全國的樹葉都發出同樣的聲音,暴露了自己的秘密,又惹來一堆麻煩。我是極其怕麻煩的人,隻好一再緘口。
現在想來,也許就是那以後,我在不太熟識的人們眼裏變得沉默內向起來,而我所謂的成長或者成熟,大概就是從懂得閉嘴開始的。
還有很多人覺得做人不該虛偽,覺得最重要的還是真誠,覺得應該對別人說實話。可這不是在說人生信條,現實有時恰恰是和真理相背離的。
你長得太黑又太胖真的不適合穿熒光的連身裙,你唱歌真的很難聽就像指甲劃在玻璃上,你家的熊孩子一點也不可愛而且會幾個單詞根本不算什麼狗屁天才,你爹媽隻是普通公務員而已你不用冒充什麼高幹子女,你老公給你放滿了一冰箱的玫瑰花瓣還在肩膀上紋了你的名字又怎麼樣轉臉還不是照樣和別人出去開房……
你以為自己是正義天使在還原真相嗎?你揭示的也許隻是一個個傷疤罷了。
我們每天走在路上,看到的無非都是表層的生活,回家之後關上門來各自有各自喜怒哀樂,你又怎麼管得著別人真正的是是非非?
生活有時的確是醜惡的,但你確定你打破這醜惡沉悶的表麵,裏麵不會跑出來更糟的東西?
在塔爾寺裏,看到衣衫襤褸的藏族老人一路磕長頭,在佛龕前頂禮膜拜,哪怕隻有一塊錢也要虔誠地供奉給佛祖。你難道非要跟她說別白費力氣了趕緊回家吃點好的安享晚年吧,再對她宣傳一點唯物主義和無神論嗎?
你隻有站在一邊,震撼,慚愧,感動。她此刻也許恰好是最平靜最快樂的,你我不過都是吃飽了撐的。
不可否認我們都是俗人,都喜歡被人讚美,最好那讚美是真誠的。那麼,你不用勉強自己,隨手轉贈幾句,又何樂而不為?隻需要你動一點腦子而已,不要太假太露骨,總有好處。如果你實在說不出讚美的話,那就試著沉默吧,別忘了微笑就行。
有一次跟畢業了的學生瞎聊,說到了關於讚美的話題,我說,如果女人問,我穿這件衣服這個鞋子好不好看,你千萬不要毫不猶豫地點頭,那她一定知道你在敷衍。你要耐下心來,前後左右遠近高低地觀察,當然,無論你在想什麼,最後都盡量說好。
還有不死心的孩子問,那,實在不好怎麼辦?
有幾個辦法,我說,你可以暗示這件衣服今年十分流行,女人一般不喜歡和別人撞衫;還可以暗示這衣服用料不夠高端大氣上檔次,配不上她芙蓉出水的氣質,當然這需要你有一點專業知識;如果你夠高端,可以說鞋子跟這麼高這麼細好嗎?我當然不怕你用它來踩我隻擔心你走路會辛苦!或者幹脆霸氣側漏地說這衣服太露了胸太低不許穿!
真的?有個孩子露出狡黠的表情,所有女人都一樣?
真的,我點頭,所有女人是什麼樣我不知道,但是如果是那種非要你陪著逛街還非要問你她美不美的女人,這樣回答應該就不會錯。
在座妹子紛紛點頭大笑,漢子們則跌倒,太狡猾太虛偽了,他們說。
狡猾虛偽?也許吧。但是,為什麼要在這種事上講究科學精神呢?
我敢說,我們,大多數的女人,對著鏡子一照就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偶爾小有自戀,出去見到真的美人,不用對比就敗下陣來。如果我們非要追問美不美,隻是想博得一句肯定,順便撒個嬌賣個萌罷了。
我和X先生每天都要不吝言辭地互相吹捧,尤其他刷牙照鏡子的時候,還要搜腸刮肚地讚美自己。什麼肉麻詞彙我們都說得出口,每天還都樂此不疲,但這又如何呢,我們難道就因此迷失自我了嗎?
我們都生活在這表層裏,要說很多言不由衷的話,做很多別人強加的事,最大的苦難是一切昭然若揭卻無能為力,最平凡的願望就是向往不平凡,平庸的自身和不甘平庸的內心永遠在抗爭和搏鬥。
誰的身體裏沒有兩個自己,一個活在表層裏,另一個則滑向水底。它們無法融為一體,最大的妥協不過是支持著兩個自己繼續分離,給它們劃分一個安全的區域。
當人們閉上眼睛,另一個自己就會偷偷溜出來,不然你去看他們的臉,看那些刹那卻真實的瞬間,看人們做某些事、聽到某種聲音、某段旋律時的表情。
如果真想知道那些秘密,上帝給我們的所有提示都在這裏。如果有上帝。
我們能否與生活和解
這話好像是陳染說的吧。陳染給我最深的印象是那一頭利落的短發,我一直覺得很颯爽帥氣,一直十分向往。但我的頭發又絨又細且自然卷,剪短之後怕是整個頭顱都要變成一顆蒲公英,隻好把頭發一留再留,攢起來了事。而這也給了我恰好的理由,我就是因為頭發太長,所以遠不能有陳染那樣的才氣。雖然是自欺,但畢竟是事實,無論出於美感還是實用程度,我始終和短發無緣。
人總是有這樣那樣的理由對生活不滿、不甘、怨憤、乃至憎恨。魯迅臨終時說,讓他們怨恨去,我一個都不寬恕。一句話說得咬牙切齒,誰聽了都要悚然,默默吸一口氣,這就是魯迅。許多人喜歡引用這句話作為標榜狷介的座右銘,順便時時擺出橫眉冷對的表情。但世上隻有一個魯迅,他是個剛直不屈的戰鬥者,他有資格說這句話,也許其他人也有資格說,但我們卻沒有。我們是平凡且平庸的大部分人,我們與生活能有什麼深仇大恨?
我們與生活的摩擦,大都是平平常常的事,就像鄉間的路,一腳能高高地踢起無數的小石頭子兒,要多少有多少,隻要你是在路上行走的人,就能遇到。也許真實的生活就是如此。事,隻是水上漂浮的一莖蘆葦葉,緩緩地漂過來又漂過去,有時漂得遠了,自己都不記得它的起點與歸宿應該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