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自沿海的一個省,那個地方氣候溫潤,空氣裏夾雜著海的韻味,是他與生俱來地就有著海一樣的溫和與寬廣。他曾當過學徒,又去天津學過機器製造,曾在青島,煙台等地到處流浪,亦是機緣巧合才到的北平,有了與丁玲的相遇。他家比起丁玲祖上來,似乎並不那麼值得稱道。他的祖父,是當地小有名氣的角兒,唱了大半輩子的戲,全然是看老天賞飯吃的活,若是天氣好,自然看戲的人也多,看戲的人多,賞錢自然也多;如若陰天下雨,街上哪裏還會有人來看戲。幼時的胡也頻,即使生活得以溫飽,也沒有如丁玲小時候那樣,是真正從富貴中出來的,他吃過的苦,並不比她的少。
家道未曾十足困頓時,他的家人也曾將他送去讀書。後來生活實在難過,他隻能輟學回家。男孩子不比女孩,女孩還沒有外出打工養家的道理,男孩卻得過早地支撐起一個家庭,不求養家糊口,但求自食其力。年僅十五歲的胡也頻,就去金店當了學徒。學徒其實就是夥計,白天晚上都有幹不完的活,到了深夜,才能和衣在板凳上湊合一夜,時常是幾個通宵地連著幹活。身體上的負擔不是最沉重的,往往是靈魂上的重負,折磨入骨。
學徒進店時,往往會簽下生死狀,“三年之內,生死不問”。不管是客人還是老板,都有資格吆喝欺侮他,沒人會費力氣去關心一個小學徒,他就這樣,被折磨了那些年,同樣被鍛煉出了一副剛強堅硬的靈魂。身體可以飽受折磨,靈魂,卻不能夠卑躬屈膝。
後來他被家人通過關係,送到了天津海軍學校學習機輪製造。這本是一條不錯的出路,畢竟這個學校不僅免交學費,而且食宿也不成問題,日後的工作也不必發愁。然而,原本打得好好的算盤,卻轟然跌落。這座學校,在胡也頻就讀兩年之後,便像當時許多學校一樣倒閉了。他不得不離開了天津這座城市,重新作打算。他想到了去北平考上一個免費的大學,這樣就可以稍微緩解一下燃眉之急,然而他這個想法,也流於失敗了。
那個年代,似乎人們都要經受不少苦難折磨,才能夠迎來晴川朝陽。其實不論是哪個年代,曆經風雨,方能成長,都是同一個道理,誰都不能免俗。困難是磨煉人最好的武器,胡也頻確實經曆了許多苦難,而他,也確實成為了堅強獨立的男子,隻有這樣的男人,才能給妻子兒女撐起一片天來。經曆過的磨難,終究會化作力量,蟄伏在血液之中,在必要的時候,化作鋒利的劍,刺破蒼穹,開辟出一片新天地來。
海軍學校還沒有倒閉時,胡也頻的生活雖然清苦,倒也不能算十分困頓。他個性溫和,成績又好,自然有許多朋友。有一位富家出生的朋友,時常懶得動筆做作業,於是他的功課都是胡也頻為他完成的,於是有時候,這位大少爺也會請他吃頓飯,或者為他置辦一些衣裳。人情往來,不過如是。他已經學得淡泊寧靜了,不管別人怎麼看待他,也是自得其樂,安然生活。其實這樣的態度最是難的,自己行走在自己的路上,哪管別人如何作為。即使他被邀請去一位同學家,卻得到了下賓的待遇,他也不以為意,隻是自己看著自己的書。
不鬧不怒,淡靜寧和,這在某個方麵而言,更是一種自信,深入骨髓的自信。不怕眾人非議,無懼他人謠言,所有的傷害和侮辱,都會在這樣的自信前不公而破,沒人能夠將這樣的靈魂傷害分毫。他深知世態炎涼,卻不躲不閃,任風吹雨打,自巍然屹立。
對書的熱愛,倒是自小就養成的。有一種愛好,當真與生俱來。胡也頻似乎也是如此,他比同學們更喜歡書籍,時常在街頭的書攤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別人在到處玩樂時,他依舊捧著一本極厚的書,埋頭苦讀,他人笑他書呆子,他不以為意,依舊看自己的書。日積月累,他的學識和文學修養,遠遠超過了當時的同齡人。
或許,這樣的人,才是適合丁玲的人。溫和,淡然,又執著堅定。日後,他們的相愛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任何愛情,都存在互補的成分,像丁玲和胡也頻,在他們短暫的婚姻中,相互扶持,安靜相守,像是黑暗塵世裏開出的一朵花,淡淡的,卻有著動人的香。丁玲大約也隻是想,若能無休止地白頭偕老,相守一生下去,如此便是最好不過。
鴛盟
相愛,是容許一個人,能夠走進自己心底,允許這個人,在自己心底生根發芽,直至長出參天的茂密。不是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有如此緣分,能夠彼此相遇,彼此相依。天意弄人,愛錯人,在所難免,沉溺錯誤情緣,傷人傷己,分明在佛前許下心願,隻願脫離這片苦海,無奈情不由己,心不由人。紅塵千百丈,紛紛擾擾,唯獨所求,不過一真心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