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風雪一夜入人間 (4)(1 / 2)

此時的她,還不知道外界因為她的失蹤,已經鬧得沸沸揚揚。她的朋友們,都在盡最大的力氣去幫助她,希望將她安全無虞地從牢獄中帶出來。文化界同婦女界為了她,一再發出呼救書,甚至租界也願意為她出頭,隻因她是在租界被捕,未免侵犯了列強們的尊嚴,不管出於什麼目的,總之,當時的巡捕房被鬧得焦頭爛額,隻能拒絕承認,他們逮捕了丁玲。這令情況頓時惡劣起來,雖然眾人都是心知肚明,丁玲確實是被帶走的,卻沒辦法拆穿他們的謊言。甚至當胡適出麵質問此事是,上海市長也斷然否認。

不久,上海《大公報》刊登了一段新聞,其中說丁玲已經被槍決。這顯然引起了公眾一片嘩然,這段新聞極其惡劣,用心惡毒,甚至將丁玲的名譽都毀得一塌糊塗。作為一名女子,在此次事件當中,她被毀去的不止是平靜的生活,更是人們極其看重的節操。謠言如同一盆盆汙水,就這樣往她身上潑去,他們妄圖以此將她毀滅。迫於公眾,他們無法將她正式槍決,卻可以用最卑劣的方法,糟蹋一位清白女子的名譽。

同她一起被捕的還有當初主持丁玲的入黨儀式的潘梓年,外界,尤其是當時的組織,並沒有被紛紛擾擾的謠言所迷惑,他們迅速成了營救小組,以樓適夷為組長,有效而積極地展開了各種營救活動。一位清白堅貞的女子,仿佛隻是蒼茫人世中的一粒塵埃,並不需要費這樣大的力氣,這樣浩大的聲勢,然而他們不止是出於人道的仁義,也不止是看在丁玲死去的丈夫的份上,他們要救的就是這個人,無關其他。

飛過滄海的蝴蝶,可以感動溫柔的風。而丁玲這樣一位柔弱的女子,她為未來而奮鬥努力過的一切,就像是滴水驚動的波瀾,即使靜默無聲,卻將漣漪從心處泛到了深處。北大校長蔡元培先生都為之伸出了援手,而曾與他們交好的國際友人,羅蘭·羅曼,巴碧塞等人都發出了要求公義的呼聲。這一切,當時還被困在黑暗中的丁玲,自然是無法得知的,但當她脫離苦海之後,這些曾之於她的恩義,便牢牢地記在了心上。

後來“文革”中,她被背負了“叛徒”的罪名,說來可笑,這罪名的理由,不過是因為她曾經被捕,卻活生生地回到人間,僅此而已。沒人知道她在那時候遭遇了什麼苦難,就是這樣理由,在她命途多舛的人生中,又帶來了一重冰天雪地。那些人以為,她既然被捕,就應該大無畏地從容赴死,然而她沒有,既然她活下來了,無非是出賣了黨的叛徒,就應該接受懲罰。這個理由,是多麼荒誕與可笑嗬,卻偏偏連反駁辯解的機會都尋無可尋。

是的,他們是有更宏偉可靠的證據的。當時丁玲與潘梓年被捕後,應修人為了尋找他們而來到丁玲家中,卻中了敵人的圈套,走了埋伏中。敵人那樣多,他孤身一人,自然寡不敵眾。他不願意束手就擒,毅然從二樓的窗戶上翻身而下,就這樣結束了他年輕的生命。於是丁玲的罪名中,便這樣質問,既然有同誌當時是為了同敵人搏鬥而死,為何你還活著呢?

曾幾何時,連活著都成了罪過。那些人不懂,活著,是上蒼所賜予的最珍貴的禮物,如若不是到了最危急的時刻,生命,始終是最沉重的。活著,不僅隻是一個人在活著,而是含著無數人的寄托希冀活著。生養之恩,豈容隨意糟蹋浪費。連一草一木,一花一葉都在用盡力氣,隻為在這個世上多存在片刻,更何況是萬物之長的人呢?

沒人願意放棄自己的生命,即使是那些為了理想而犧牲的戰友們。在生命最後的片刻,他們即使慨然赴死,也眷戀人世的種種美好,而這些,一旦離開這個世間,就消散無蹤。僅有一次的生命,他們不是不珍惜的,隻是有太多的無奈。裴多菲說,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隻有理想重於千鈞,才會在危急關頭放棄生命,這是為了理想而生的鏗鏘道義,也是為了靈魂的高貴。如若可以活著,又為什麼要選擇死呢?活著,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情,也隻有活著,才能繼續為理想,為未來,為國家奮鬥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