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玲玲下鄉半年了。
半年來,她作為“大家閨秀”,卻交結了一長串普通朋友。這些朋友足可以編一個排。
在她的朋友群中,有一個非常引人注目的角色,用尚樓老百姓的話來說,這是個“人物頭兒”。
這“人物頭兒”,姓劉名彪,十多歲。別看他一小把的年紀,卻幹出一些“驚天動地”的“壯舉”。請看他的“尊容”:胖墩墩的個子,肉突突結實的臉;他的胳膊很粗,從膀頭到手腕基本上分不出哪裏粗哪裏細,他喜歡光著頭,上麵豎著幾撮“囟毛”。如果他的眼睛再圓一點兒,嘴唇再厚一點兒,臉再洗一洗,很酷似電影《小兵張嘎》裏那個“胖墩”。
他是劉家“千頃地裏一根苗”。他上麵隻有四個姐姐,媽媽在四十二歲時才生下這個“金豆子”,慣得簡直不像個樣兒。
他在外邊,大小同伴怕他揍,都乖乖地“歸順”他,他自封為“座山雕”,手下還有“八大金剛”,整天價胡打胡鬧,調皮得沒法。
一年,隊上種了幾畝西瓜,西瓜剛打紐,一些野孩子就到田裏去糟蹋。看瓜的老漢還有一點兒責任心。一天見有人又到瓜田附近轉悠,便悄悄藏在玉米地裏,見他們剛想下手,便從玉米地裏竄出來,“擒賊先擒王”,竟擒著了劉彪,一把抓住,脫下鞋來就掮他的腚垂。聽說,劉彪覺得冤枉,記住了這幾鞋底之仇,在一個月黑頭天,偷偷溜進了瓜地,把幾個長得大一些的瓜都拉了口兒,瓜還不熟就被他們糟蹋了。
有誰能猜想,就是這樣一個十人見了九人煩的“人物頭兒”,卻讓玲玲摸順了毛兒,象隻小羊羔似的不離左右。
玲玲一家搬到鄉下的第一天,他們就像看新媳婦似的溜一趟,又一趟。去一趟,玲玲媽就給他們分一次糖,他們覺得這一家人和藹可親。又聽大人們講,玲玲的爸爸在濟南府裏當“大官兒”,他們便留神觀察,這“大官兒”不但沒有官架兒,還特別喜歡接近小孩,他不像有的隊幹部,吃了三天飽飯就不認得大炒勺了,動不動耍脾氣,罵社員,打孩子。還有那個不會走路的玲玲姐,見人麵帶笑,說起話來聲調那麼甜。她也不像村裏那些剛脫了孩子毛的半大小子和閨女,說起話來,總是“你們小毛孩子離遠些,你們知道個啥?”兩相對比,他們覺得玲玲一家太尊重人了,太看重人格了,於是他們便在背後模仿著日本軍官的腔調嘀咕開了:“這家人良心的,大大的好!他們,我們要保護保護的!誰要對他們壞了壞了的,太君叫他死了死了的!”
後來,玲玲所住的院子裏響起了歌聲。他們聽著了魔,放了學,就跑過來。一天,劉彪來了,一見麵就說:“玲玲姐,再唱一個吧!俺家裏剛炒了豆粒兒,我去給你抓一把來!”
這時,玲玲看看劉彪笑笑說:“你先仔細瞧瞧你這兩隻手,黑得像鍋底,拿來的東西誰喜吃,還不快出去洗洗,洗淨了我才吃你的豆粒哩!”
劉彪看看自己的手,害臊了,他一扭頭跑到灣邊,先把手在水裏蘸了蘸,接著就抓起土來搓,搓得幹幹淨淨了,才跑到家捧來了豆粒兒。見劉彪這麼聽活,玲玲接過豆粒兒,嘎崩嘎崩就嚼,嚼得蜜口香脆,劉彪在一邊樂得直蹦高。
一次,玲玲向他們教唱《二小放牛郎》。教完之後,玲玲問:
“日本鬼子可恨不可恨?”
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回答:“可恨!”
劉彪怒形於色,掄著小拳頭說:“狗日的,我揍那些狗日的!”
為了治掉劉彪的粗野勁兒,玲玲故意把臉一沉,裝作生氣的樣子:“劉彪,下回別來了,你的嘴不衛生。”
劉彪摸著後腦勺,求饒說:“玲玲姐,就這一會兒,以後我保證說文明話兒!”
後來,玲玲熱心行醫,感動了四外八鄉,每天求醫者絡繹不絕。大隊見玲玲住的地方比較窄狹,就在大隊部旁邊找了兩間房子,作為玲玲的診所。這時,劉彪學不上了(當時幾乎全是停課鬧“革命”的),哪裏也不去了,在和玲玲對麵的地方,安了一把椅子,作為自己的“固定座位”,指揮著前來看病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