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就一溜煙走了,揚長而去,開軍事會議去了。屋裏都是四星以下的將軍,我一進屋,全站起來立正,臉仰到天上,手按著褲線,一動不動!”
“然後呢?”
“然後我就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摘白手套,冷冷地打量他們,特別不耐煩地小聲對他們說:稍息稍息。”
“都是高級將領,您這麼著合適麼?”
“我對軍官一向嚴厲,他們都怕我,當然也是因為我指揮打仗確實厲害。可我對士兵很親切,一點架子沒有,經常拍拍他們肩,握握他們手,好多老兵我都能叫出他們名字來呢。”
“愛兵如子。”
“嗯哼,去安排吧,上尉。”
街道齊大媽拎著一籃子雞蛋走進來,進門就挨個指著於觀們扯著嗓門叫:“你們幾位都聽著,我可告你們,後天是咱全國文明日,街道布置下任務了,各單位都要上街載歌載舞,你們這文明專業戶更不能落後。”
“沒問題,咱這片幾條街的熱烈氣氛都歸我們了。”於觀笑說。
“齊大媽您坐。”馬青搬了個凳子,“您站著說話我覺得我沒禮貌。這麼點小事您還親自跑一趟,讓二丫頭招呼一聲我親自去不就完了?”
“我也是順道買本兒上的雞蛋拐一趟。”齊大媽沒坐,把籃子擱凳子上了。
“你說這齊大媽嗬,”馮小剛走過來,“每回見她每回我就納悶,身子骨怎麼就這麼硬朗?精神頭兒怎麼就這麼健旺?風吹雨打全不怕——我羨慕您!”
“□〖音”害“,字形左口右害〗,還不是打小吃苦,摔打的。”齊大媽笑得皺紋模糊了眉眼。
“要說人有活一百八十歲的——我信。”馮小剛還說。
“可不,擱咱們國家這叫壽星,擱港台齊大媽就是人瑞了。”於觀也幫腔。
“得了小哥兒幾個,留點好話文明日街上說去,大媽這已經沒少聽蹭了。”
齊大媽美顛顛地拎了藍顫巍巍往外走。
大家一起躬身送。
“還不是應該的?讓我們說假話可不會。”
齊大媽前腳走,大家立刻散開歸位,繼續和顧客娓娓而談。
楊重對一個暴突眼的男子說:“我這人不愛說假話,心裏怎麼想的,嘴上就怎麼說。不怕得罪人!我一見你就覺得不應該——您不應是一中國人!”
“那我是什麼人嗬?”
“您就不該是人。”
“怎麼講?”
“委屈!聽說過仙風道骨麼?那就是說您。”
“有那麼嚴重麼?”
“太嚴重了。您還看不出來麼?我這人一向是實事求是的,您就是活脫一神仙嗬!擱我文盲那會兒,見了您我得磕頭——您可千萬別讓我奶奶瞧見,不然她拽著您托您給觀音女士帶好兒,還非得帶到。”
“不不,我還是人,一個普通人,爹媽生黨培養,有歡樂有憂愁。”
不不,那是您謙虛。實際上呢,您歡樂,那也是與民同樂;憂愁呢,更是先天下之憂而憂。”
“我真不是這樣。歡樂,占點小便宜就樂;憂愁,吃點小虧就愁。”
“不可能。我懂您這話的意思,您是瞧出我是這種人了,拿這話給我一個警醒。達到目的了,我如遭棒喝、如雷貫耳、若有所思……”
“您這不是諷刺我吧?您瞧,我跟您說了實話,您就拿這話來臊我。”
“看不出來嗬,是不是於觀?這先生道深了,任咱們怎麼捧,巋然不動。”
“這就叫大家風度,真正知道自己幾斤幾兩。現在這樣的人真是不多了,有點小成績就自己抬轎子自己坐,哪像您?哎,我跟您頭一回見麵,不了解,但您給我的印象特別強烈:您這人不吃捧。”於觀掉臉飛快地說。
“我都怕了他了我一點不瞎說。這樣的人再多幾個,咱們這碗飯吃不成了。”楊重苦惱地望著對手,十分真誠。
“誰說我不吃捧?我就為了讓你們捧特意跟單位請了事假從天津趕來的。問題是你們沒說出我怎麼就跟別人不一樣了,我不服氣。”
“好好,咱從頭來,您是先進生產者?”
“不,我是落後分子。”
“那是您見榮譽就讓,見困難就上。”
“可我也挺想先進的,不願意這麼平凡。”
“癡心不改,俯首甘為,平凡見偉大呀!”
“說不想那是虛偽,想而不為是那是灑脫。為什麼說高山走俊鳥呢?人前人後那都叫家畜。”於觀又遠遠插了一句。
“我不是不想為,而是辦不到,懶惰成性,一想幹活就惡心。”
“這怎麼叫懶惰成性呢?這叫質本高潔,與世無爭,不為五鬥米折腰。您天生就不是一個小事能滿足的人。”
“可別人怎麼說我是大事幹不來,小事又不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