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想說的是這個位於紐約州南部的地區,它由三個縣組成———阿爾斯特、沙利文和特拉華。這個地方為哈德遜河和特拉華河的支流提供了水源,除了阿迪朗達克地區外,所含的荒地在紐約州是最多的。卡茨基爾的一些山脈橫貫於這個地區並賦予它嚴酷的北方氣候。在紐約州某些地圖上,它們被稱為鬆山,可是這與當地的環境差異很大,據我觀察,山上根本沒有鬆樹的影子。“樺山”將會是一個更具特色的名稱,因為在頂峰漫山遍野都是樺樹。這些山區是黑色和黃色樺木的家園,它們在這裏生長得蓬蓬勃勃。在山坡兩側,山毛櫸和楓樹比比皆是。在以往,鐵杉覆蓋著較低的斜坡,遮掩了山穀,除了在偏遠或無法到達的地區,鐵杉現在是很難找到了。在尚達肯和沿著埃索普斯的一帶,革幾乎是這個鄉村的唯一產品。以鐵杉樹皮為原材料的製革廠大量湧現,興旺發達,一些工廠現在還在經營。在眼下這個季節穿行於這個地區,我看見還有稀疏的鐵杉樹在高高的山坡上苟延殘喘,遭到砍伐和剝皮,或剛剛被剝去樹皮的樹,露出新鮮的白色樹幹,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

不同於其它火山區,在這些山脈中,沒有陡峭的山峰,或驟降的下坡,僅是那漫長而整齊的山脈,山頂上覆蓋著茂密的樹木,廣闊而起伏的地平線令人眼前一亮。你從特拉華河源頭向南望去,二十英裏之外,是一片連綿不絕的藍色山脈。如果地平線上缺了幾棵大樹,你就可以從空隙處望得很遠。

從哈德遜河的一側進入這個地區,你要從索哲提斯附近潛進內陸,穿過位於卡茨基爾山麓一片起伏不平的鄉村。驅車幾小時之後,你便處於一座高山的陰影之中,此山構成了這一部分山脈的某種終端,因而被簡稱為 “高端”。其東部和東南部陡直地向平原傾斜下降,俯視著二十英裏開外的哈德遜河,在它的背麵,自西和西北方向,延伸出無數的小山脈,支撐著這座傲慢自負的主峰。

從這裏一直到賓夕法尼亞的近一百英裏距離,便是我說的那片土地。它是二三十英裏寬的鄉村地帶,荒涼原始,人煙稀少。旅行者在紐約和伊利湖的鐵路上飛馳的火車車廂裏能夠匆匆瞥見它一眼。

整個地區到處奔流著眾多冰涼湍急、盛產鱒魚的溪流,其源頭便是那些小湖泊和這個地區大量的山泉。其中一些溪流的名字為:磨坊溪、幹涸溪、威勒韋馬克溪、海狸溪、鹿林溪、豹溪、不沉溪、大因金溪和卡林庫恩溪。海狸溪是西麵主要的排水口,在漢考克荒野,它彙入特拉華河,不沉溪沿此地向南方流去,也與特拉華河彙合,東部,各種各樣的水道與大因金溪組成埃索普斯河,流入哈德遜河,磨坊溪和幹涸溪,都是著名的鱒魚流,流經十二至十五裏水路,彙入特拉華河。

特拉華河的東部支流或皮帕克頓支流從此地山間深深的水路中逐漸升高。我曾多次在路邊眾多的泉水旁飲水解渴,那裏是小溪初見天日的地方。幾碼以外,溪水流向另一方,流經熊河和斯科哈裏河,進入莫霍克河。

在這個地區,可以找到美國幸存的勇敢的野生動物。熊偶爾會給羊群帶來大的傷害。山穀前麵的空地常常是它們掠奪的場地。

大量的野鴿子常常在大因金山穀和不沉溪源頭周圍定期繁殖。數英裏的樹梢上布滿了它們的巢穴,進進出出的成鳥喧鬧無比。但是槍手很快得到風聲,春季他們從四麵八方蜂擁而至,不分老幼,對鴿群進行屠殺。這個行為很快就將鴿子驅趕殆盡了,現在隻剩下幾對兒在這林中繁殖。

此地還能遇見鹿,盡管它們的數量一年比一年少了。去年冬天,僅在海狸溪邊就有近七十頭鹿被殺。我聽說一個鄙劣之人發現了一群被雪圍困的鹿,於是他穿上雪靴,走向它們,在吃早飯前就屠殺了六隻,連屍首都沒移動。傳說當有人做出令人發指的事情時,他們會遭報應,或瞎或傻,但這個惡棍免遭天譴的事令人對所有這類傳說產生了懷疑。

然而,這一地區最大的吸引力是溪流與湖泊裏盛產的鱒魚。水很涼,泉水的溫度是四十四華氏度到四十五華氏度,溪水溫度是四十七華氏度或四十八華氏度。鱒魚一般都比較小,但在較偏遠的支流,它們的數量很多。這種地方的鱒魚顏色很黑,但在湖泊裏,它們明亮的光澤難以言表。

垂釣者近年來經常光臨這些水域,海狸溪對於紐約垂釣者來說是一個頗具權威的地方。

在卡林庫恩荒野的一個湖泊裏,盛產一種優良的白色亞口魚。隻有在春天它產卵的時期,當 “樹葉大如栗鼠耳朵”的時候才能捕到。黃昏時分,魚開始沿著小溪與小河遊上來,直到河道中密密麻麻擠滿了魚。捕魚者在這個時候猛撲過去,用水桶舀魚,往往是涉水直接走進歡騰的魚群中,徒手撈魚。幾個捕魚者往往會這樣捕到一車魚。某些特定的天氣條件,比如溫暖的南風或者西南風,被認為是最有利於魚類遊上來。

盡管在我的一生中,我非常熟悉此地的周邊地帶,但是我進入它的荒野地帶隻有兩次。一次是在一八六○年,我和一個朋友追溯海狸溪的源頭,並在鮑爾瑟姆湖邊宿營。一場寒冷又冗長的暴風雨給我們一個措手不及,迫使我們離開樹林。我們沿著一個不知名的路徑在山中跋涉,被我們愚蠢地攜帶的各種奢侈品拖累著,那是我們本想用來在林中自娛自樂的。我們不會忘記在頂峰的停留,在毛毛細雨中煮飯,吃烤魚;當然也不會忘記夜幕降臨時,我們在磨坊溪畔走進的那個親切好客的粗糙木屋。

一八六八年,我們與朋友三人一同出發,進行了短暫的尋找鱒魚之旅,目的地是同一山脈中的一片名叫托馬斯湖的水域。在這次旅行中,我領教到與印第安人相比,我的生存能力是如此不堪,在崎嶇的山路上,我們行走在林中的舉動是如此笨拙。

六月的一天下午,我們在磨坊溪源頭附近的一個農舍離開了我們的隊伍,肩上背著背包轉入大山腳底下的森林,希望在日落時分越過攔在我們與湖之間的那道山脈。我們雇了一位和藹但有點懶洋洋的年輕人,他碰巧在農舍中逗留,背著一個聯邦軍的背包,引導我們走出樹林,以免我們剛走出幾英裏就迷路。找到那個湖似乎是世界上最容易不過的事情。據實說,地形是如此簡單,我相信能在天黑時抵達那裏。“沿著這條小溪走向它在山邊的源頭,”他說,“湖泊所在的山穀就在正對麵。”還有什麼比這更容易的嗎!但是進一步詢問,他們說我們到達山頂時,應該 “一直沿左邊走”。這又提供了另一種可能,在陌生的森林裏 “一直沿左邊走”是一種靠不住的行為。一直沿左邊走可能會給我們帶來麻煩。但是如果堰塞湖就在對麵,為什麼要沿著左邊走呢?哦,原來湖不是在正對麵,而是靠左邊一點。還有兩三個山穀也朝向那裏。我們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合適的一個。但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如前所述,我們雇了一個向導,讓我們有個良好的開端,他跟我們一起走過那個需要一直 “沿左邊走”的地帶。去年冬天,他曾去過那個湖,認識路。前半個小時,我們沿著昏暗的林路而行,那條路曾是冬天往外運木頭的路。有一些鐵杉,但更多的是楓木和樺木。樹林密集,沒有矮樹叢,上坡平緩。大部分路程中一直有小溪潺潺的水聲陪伴著我們。一次我走近溪水,發現裏麵滿是鱒魚。那溪水冰冷刺骨。過了一會兒,上坡路變得陡峭,小溪變成涓涓細流,僅從鬆散的、苔蘚覆蓋的岩石中流出,我們氣喘籲籲、步履艱難爬上崎嶇不平的山坡。每一座山都有其最陡峭的懸崖,通常接近於最高峰,我猜想,這頗為符合 “黎明前最為黑暗”的天意。那懸崖越來越陡峭,最後我們出現在山頂一片光滑的平地或徐緩形成的圓形空地上,那是古老的冰神很久以前精雕細琢的結果。

我們發現這座山的背麵有一片窪地,地麵鬆軟而潮濕。我們從那裏穿過時,遇見了一些幾乎與我們齊肩高的巨大的蕨類植物。我們還經過了幾片開著紅花的沼澤忍冬的灌木林。

最終,我們的向導在一塊大石頭上停下來,那裏的地勢開始向另一邊下降,說他已經完成了向導的任務,我們現在就能毫無困難地找到那個湖。“它就在那裏。”他用手指著說。然而,他自己心裏也不是十分確定。他在途中曾多次發生動搖,在翻越山頂靠左走時,他顯得相當的窘迫。但我們沒有想太多。我們滿懷信心,與他告別,奔下山坡,沿著一條我們確信通往湖泊的小溪行進。

在這些麵向東南的樹林裏,我第一次注意到棕林鶇。在從山那邊過來時,我沒有看到任何種類的鳥,或聽到一聲鳥鳴。現在,棕林鶇響亮的顫聲透過寂靜的樹林響起。在半山腰尋找釣竿時,我看見在離地麵大約十尺高的小樹苗上有一個棕林鶇的窩。

之後,我們繼續下山,直到我們僅有的向導———那條泉流,變成了滿是鱒魚的小溪,它微弱的低語聲也變成了大聲的喧鬧,我們開始透過樹林焦急地捕捉湖水的影子,或者捕捉某特定的地貌,以表明我們離湖已經很近了。經過進一步深入觀察,我們發現,起初由附近的樹下和遠處的樹上觀望到的那貌似湖麵的目標,實際是一片耕地。不久,我們辨認出它附近是一塊燒荒的休耕地。對我們的熱情來說,這無疑是一瓢冷水。沒有湖,無法垂釣,沒有鱒魚做晚餐。那個懶惰的年輕人或者在和我們搞惡作劇,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已經迷路了。我們急於在日落或是黑暗降臨之前到達湖邊,那正是鱒魚跳得最歡的時刻。

我們努力前進,不久,來到了位於朝西的陡峭山穀前麵的一片有很多殘株的田地。在我們腳下約一千米處有一個粗糙的木屋,煙囪裏正在冒煙。一個男孩走了出來,手裏提著一個桶朝泉水走去。我們對他高喊,他沒有停下來應答,而是轉身跑回家裏。頃刻間,全家人都匆忙跑到院子裏,朝著我們張望。即便我們從他們的煙囪中下來,他們也不至於這麼驚訝。我們下山到了他們的家中,苦惱地得知我們仍在磨坊溪邊,隻不過翻越了一道山脊。我們在來時的路上行進時,靠得還不夠左,所以,在我們的翻越點,主山脈突然折向東南方向,仍然橫亙在我們和湖之間。我們從出發地一路沿溪水走了大約五英裏,但卻越過了湖兩英裏。我們必須回到山頂向導離開的地點,然後一直靠左走,不久就會看到一行有標誌的樹木,這行樹將引導我們到達湖泊。於是,我們頑強地開始重走我們剛走過的那段路——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這都是一件討厭的苦差事,我們這次的情況也非常艱苦。我們返回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我們剛到半山腰,天就已經漆黑一片了。我們時常不得已卸下背包,斜靠著樹幹歇口氣,這使得我們進展緩慢。最後,我們決定停下來,在一塊滑落在山邊的巨大平坦的岩石旁紮營過夜。我們生起了火,清掃了岩石,分發了少量麵包,把裝備掛起來,讓這一帶常出沒的豪豬無法接近,然後,我們安心地睡下來。如果貓頭鷹或豪豬 (我想我在半夜聽到過後者的號叫)來偵察我們的露營,它們就會看到水牛皮的長袍鋪在岩石上,一側排列著三頂舊呢帽,另一頭露出三雙破舊的牛皮靴。

當我們躺下,樹林裏好像沒有一隻蚊子,但是如同梭羅所述,印第安人稱之為 “看不見的敵人”,它們很快就發現了我們,在火逐漸熄滅之後使我們痛苦不已。我的手和手腕突然間又痛又癢,難以忍受。我首先想到它們可能有毒。然後這種刺痛蔓延到頸部和臉部,甚至頭皮上,這時我才覺察到是怎麼回事。於是,我把自己更嚴實地包裹起來,盡可能地遮住雙手,試圖在那些仿佛不在意 “看不見的敵人”的同伴們睡著之後入睡。不一會兒,臥床靠我這側的一個小小不平又讓我惱火,顯然是那位女仆沒有把毯子壓平,有一個大鼓包總也撫不平,每次我嚐試用身體天然的凹處去適應它,隻能夠暫時解脫一下。但最終我克服了這個麻煩,進入了夢鄉。

深夜我醒來,剛好聽到在附近的樹上有一隻金冠林鶇在唱歌。它唱得如同正午時候一樣響亮而歡快,於是我認為自己畢竟是幸運的。正如公雞打鳴一樣,鳥兒偶爾也會在晚上唱歌。我曾聽見過毛鳥、必勝鳥的音符,鬆雞也經常會在晚上敲出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