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有兩次深受感動的經曆。
一次是在棲霞寺。
時間是在三年以前。
三年前的五月那是一個雨天。雨不算很大,但也不小。密密的雨從無風的空中落下來,拉出一條條銀色的線。雨點落在寺院和寺院後邊棲霞山的樹林上,發出沙沙的響聲。在迷蒙的雨霧中,棲霞山顯得青翠蔥蘢、鬱鬱蒼蒼;寺院更添了一些肅穆和莊嚴的氣氛,也添了一層神秘。
因為雨,所以很少遊人和香客。僅有的幾位遊人,都被旁邊側殿裏正在進行的超渡亡靈的法事吸去了,因此寺院裏就顯得格外清靜。這使得原先肅穆莊嚴神秘之上又多出一些神聖來。偶而傳出低沉的誦經聲益發增加了寺院的宗教味道。
然而,我這裏真正要記述的是另外一件事。
事情是這樣的:那天有雨。在落雨的露天的寺院的院落的中央,在大殿的門前,擺著或者說設有一隻香爐,那是給那些香客準備的。香爐就設在那兒,擺在淅淅瀝瀝的雨中。但我要說的也不是香爐,而是香爐前邊那位香客。
那是一位女人。是一位年輕姑娘。不,應該說是一位年輕女人。一位很摩登的女人。
她正立在香爐前,淋著雨立在那裏。她沒穿雨衣,雨水正落在她黑瀑一樣的長發上、落在時髦的衣裙上。她漂亮的白色高跟皮鞋正踏在積水裏。但她對這些好象全然不覺。她正拿著一束香,她用火機將香點燃,香冒出呼呼的黃色火苗。她把香插在香爐裏,一縷青煙向空中嫋嫋升起。女人立在那兒,立在香爐前,麵對冒著縷縷青煙的那爐香,她的兩手掌並攏舉在胸前,然後她微閉雙目,嘴裏無聲地念著什麼。她臉上的表情是那麼專注,那麼忘情,那麼虔誠,又那麼滿懷期盼。忽然我發現,從她微閉的眼睛,兩道細細的水注流下來。隨後她就雙膝跪了下去,跪在滿是雨水的地上。那一刻,我突然受到了一種強烈的震撼。我覺得一種莫可言狀而又無法遏製的溫馨柔軟的東西將我攫住將我捕獲了。我感到好象有一股潮水呼一下湧滿心胸之間,淚水也不由溢滿眼眶。
我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麼回事。那女人和我毫無關聯,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祈禱,另外,我一向是無論什麼神什麼教也不信的,我完全沒有理由那樣衝動。
後來我才漸漸明白,我雖然不認識那女人我也不清楚她為什麼事為什麼人祈禱。甚至,我更沒必要知道她的祈禱會不會靈驗。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感動我的隻是她忘情專注完全投入的行為舉止。隻是那場麵。隻是祈禱本身。因為那令我忘了一切,隻是覺得一種純潔神聖,隻是感受到一種如詩如畫的美。就是這純潔神聖之美和這種詩如畫的意境深深感染了我,深深打動了我,叫我為之而動情。
那日的經曆叫我無意間明白一條道理,就是真正能令人感動的東西有時是根本無需一言一詞的,無需什麼說明的。事物本身就已經包含一切、擁有一切,同時也在播放散射敘述著一切。有些東西,你隻要望一眼,便會被吸引,被打動,你便無法忘懷。
另一次是在塔爾寺。那是在青海的時候,時間是十年以前。
當時我已經遊覽完寺院,往回走的時候,在離寺院不遠的路上,我看見了這樣的情景;
一位朝拜者正往寺院跪拜著逶迤而來。走近跟前,發現是一位藏族小夥子。他每前進一次,就仆俯在地上,跪拜磕頭,然後伸直雙臂用手在前方地上抹一道標記,然後爬起來,前進一點,就是這樣用自己的身子一點點丈量著通往聖地的道路,我注意到,他的嘴裏默默念著什麼,也許是祈禱,也許是記下跪拜的次數,這些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因為他雙膝捆綁的厚皮子磨破的程度說明了這點。那香客也是一臉的虔誠。他一起一伏的跪拜宛如一支無聲的樂曲,我也被深深打動了。我覺得我的心靈深處受了強烈的衝擊和震動,我情不自禁為眼前的情景所驚歎所傾倒所迷醉了。
後來,我曾寫過一篇文章,記述了那天遊塔爾寺的感想。其中,我也寫到這一幕。可惜的是,我把那位香客當作受宗教毒害的對象加以嘲諷了。如今再看那文章,我免不了臉熱心跳。實際上,我當時感動的程度絲毫也不亞於後來在棲霞寺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