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兒雖弱,但卻凜凜地吹著。這便使空虛的心境更加空虛起來。這是缺少熱也缺少情的風啊。
放眼枯野,仰望高空,然後深深吸一口涼氣,用以中止苦痛的內心。不過,這也無濟於事。
我強打精神,再一次向原野眺望。我看到一種色彩,於是,我由此向冬枯的原野走去。
如果說,色彩能給人的內心帶來一種美感,或激發一種喜悅的話,那麼,這裏是沒有色彩的。
然而,在我的記憶裏,卻留存著和幾種花兒相遇的情景。這些大多是搶先開在早春、迫不及待用肌膚接觸大氣的急性兒的花。如雜交花,米薺菜,野繁縷,都綻放出淡淡的琉璃藍來。也有的如春芥子,猶猶豫豫地開著,隻露出一屋兒微黃的花瓣給你看。
然而,就是這些花兒,轉悠兩三個小時尋找它們,也不一定就能碰上。
不過,我並不認為缺少音樂和色彩的冬天原野的自然界,一定會誘發憂鬱和寂寞的心態。
正如一位愛好自然的人,在文章裏描寫冬天的田園和原野比起都市更加熱鬧一樣,一切被其他季節隱蔽的東西,到這時更加引人注目了。冬鳥飛來過冬,木杏盡脫的枝頭,豔紅的果實自豪地流溢著光彩。我知道,所有這一切都迅速地抬高了身價。我不光知道,我還把這些東西當成冬季自然的優美裝飾,或者看作是冬的樸素的震顫而大加讚揚。
不必深入山裏,隻要你沿著丘陵的樹林,踏著落葉,稍微注意一下足音,你有伯勞,它們正在幹些什麼。它們是那樣熟知哪棵樹樹皮底下躲藏蟲子。
然而,它們對於這枯野是無所用心的。當草籽脫落,帶著冠毛的東西被風吹散時,幹枯的草莖和葉子變成一副僵屍。霜落在屍體上,凍成了一簇簇銀針。看到這個,也許你會感到,這些草隻留下根子,將生命全然集中於根部,變成了僵屍,倒是賢明之舉了。
為了尋找這凝縮的綠的生命,我將枯草根一一掘出來看。雖然大致相同,但那如幾隻手重疊相握的芽兒,倒是有些異樣。
有的薄綠,有的淡紅,有的滲著苦寂的粉白,還有的帶著微紫。無可置疑,這些富有色彩的生命,正靜靜地沉睡在冬的懷抱裏。
即使曝露於寒風之中,這睡眠也不蘇醒。將那盤錯的細根所緊緊包裹的土壤抖落下來,再用利刀殘酷地把芽兒切開,也不過滲出一點水分罷了。
在大地的表層下,在淺淺的土壤中,躲避著冬,滿懷信心等待著春的到來。還有什麼比這些草木更具有如此堅定的信念和強烈的預感呢?懷著確信,安安靜靜保持著冷寂的睡眠,我不能把這些枯草的芽兒棄置地麵,我不該褻瀆它們的生命。
這些植物暫時停止了生命的博動,拋棄了青春的活力潛隱在地下休憩。
我走了一段相當長的路。然後又眺望著枯野。
依舊雲朵遮蔽著天空,未曾裂開一道縫隙而露出藍天。但灰色卻顯現了幾分濃淡。盡管如此,雲依然很厚,不知太陽在何處。
我不由想到,在這枯野之上,要是有冬陽的輝耀該是一番怎樣的情景呢?
不論是傾斜的陽光,還是承受著陽光、憶經枯萎的花草,其景象都不會這般死氣沉沉吧?
冬陽攢射的枯野,要是有鶇鳥飛來,要是有野兔,狐狸的奔突,這裏便是它們的舞台。不過,這舞台隻有在冬的獨特的光輝裏,才會生氣勃勃。
來到小河岸上,河上架著狹細的橋。我沒有過河。過了河便不再是枯野,而是雜木斑駁的叢林了。
水邊生長著綠草。有鬼田平子、王瓜草、姬昔蓬,還有一些別的草。如今一律緊貼著地麵,已經記不起它們的名稱了。
我沒有循原路返回,而是盡量繞了一個大圈兒,踏草而行。依然是漫無邊際的同樣的枯野,不過,在一片倒伏的枯草裏,如今再想到死滅,就有些不協調了。因為草的生命沒有終結。
我不能再想枯野了。我想起了自己記得的一句話。我感到自己受到了這句話的最單純的欺騙。
而且,留給我的,隻有在這枯野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