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朝露(2 / 2)

真正來到中州世界,才能看到殘酷的,血淋淋的真實。

“這是錯誤的!”陸昭眼中燃燒著足以焚盡一切的火光,“真正的世界,每個人都應該是獨立的個體,而不是像這個世界一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能算是人,隻能算兩隻腳走路的畜生!”

葉顧懷的心情很沉重。

他當然知道,這樣的社會很惡心,但又能怎麼辦呢?

“老陸,你曆史學得比我好,社會學和心理學更比我好,你也該明白,社會的發展不是一蹴而就。改變他人的思想,比推動社會工業化進程要更艱難。”

“哪怕在我們的世代,工業革命過去了六百餘年,網絡已遍布全球,智械取代人工,人類征服了世界的每個角落,無論是海洋還是地心深處。仍有那麼一些國,王位世襲,靠著人民來供奉;還有一些國家,種姓製度深入人心,幾億人堅定地相信,自己生下來就是‘不可碰觸’的賤民。”

葉顧懷努力勸陸昭,想讓他釋懷,陸昭卻反問:“當年那個富二代酒後飆車撞死人,他家為了脫罪,什麼手段都用盡了。請最好的律師,在網絡上製造輿論,引導民意,對我威逼利誘,窮追猛打。”

“那時,我隻要低下頭就能擁有一切;昂起頭,卻好像在與整個世界為敵。苦悶不已,來找你喝酒的時候,你了什麼?”

葉顧懷苦笑著,和陸昭一起,出了當年的話語:“不管這個世界怎麼對待我們,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那是兩個剛畢業沒多久,心中還存著熱血的青年,慷慨激昂的決心。

第二,陸昭就告別朋友們,為理想而行。

拜入法家,下注梁王,官拜國相,主持變法。

通過製定嚴格的法律,明確上至公卿,下至百姓的權力和義務,想辦法摻雜私貨,保護百姓的權益——哪怕隻有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陸昭以集中君權,強大本國為理由,大力扶植新興貴族階級,挑起他們與舊貴族之間的爭鬥,再通過“抓典型、殺雞儆猴”等方式,讓梁國的《大行律》深入人心。

十年前的梁國,公卿殺死奴婢,無關痛癢;害死百姓,也不過賠十匹布而已。

十年後的梁國,數以百計的官僚因為殺死奴婢而被罷官,更有幾十位公卿、列侯乃至諸侯王,因為“過使人役”,身死國除。

哪怕下人都以為,這不過是政治鬥爭的一塊遮羞布,葉顧懷卻明白,這是陸昭拚盡全力,為梁國百姓爭取到的一絲喘息之機——那麼多大人物都因為這麼“微不足道”的罪名而倒下,仍舊肆無忌憚的人,總會少一點;百姓的日子,也能好過一點。

葉顧懷知道,陸昭很難有好下場。

這一點,陸昭其實比他更清楚。

但他們都保持緘默。

如果實現理想,必須燃燒生命;失去理想,人生會黯淡無光,你會走上哪條路?

葉顧懷沒辦法選,更不能替摯友去選,他能做的,唯有尊重。

對於陸昭的狀況,朋友們都看得很清,紛紛表示,如果陸昭有難,大家一定鼎力相助。

誰也沒有想到,陸昭會死得那麼突然。

葉顧懷放下筷子,看著不遠處烏壓壓的車隊,眸光極冷。

這一年來,他始終在追查,試圖還原那一日的真相。

陸昭武功極高,防備心也很重,想要殺他,而且是腰斬這麼酷烈的死法。唯二的可能,要麼就是陸昭中了暗算,無法發揮全部的實力;要麼大宗師出馬,放下身段,不要臉麵,與他人一起圍攻陸昭。

否則,以陸昭的武功、心智和反應能力,就算死,也能鬧個翻地覆。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幾乎聽不到消息。

不僅如此,葉顧懷還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陸昭的死。

若不是陸昭,梁王早死在流亡的路上。梁王一向以明君自居,正是經營自己厚待臣子的形象,以籠絡人才,富國強兵的時候。陸昭又是法家的代表人物,被各國各家各派尊為“陸子”,在政界和學術界都有極高的地位,他的死,不亞於一場大地震。

這幾年來,梁國在這對君臣合力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儼然有問鼎中原的架勢。殺死陸昭,無異於自斷一臂,梁王又不是老糊塗,為什麼要那麼做?

葉顧懷查了許久,發現陸昭死亡的前一日,剛好接見了衛國的使者,典客王壽。所以,今,他才會出現在這裏。

“不要急。”葉顧懷對自己,“害了老陸的,一個都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