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惠。趕緊下來。開會了。快些。磨蹭啥呢。都等著啦。羅惠。有沒聽見。還沒認識錯誤是吧。思想認識還不夠。明天繼續啊。羅惠。聽到沒。羅惠。羅惠。羅惠。這死人。還給不給人活了。羅——惠。
聲音從樓下傳來,尖細的女聲,如提達木剛抽長出來的綠芽,帶著柔軟而隱蔽的刺,幸災樂禍的味道,得意忘形的味道,唯恐天下不亂的味道,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但對於這種表演細胞過剩的女人,一個舞台也隻夠她一個人表演。但盡管如此,對於這場她等待了多年的演出來說,她一個人表演還不盡興,一個人的舞台還不夠,她需要配角來配合她的演出,需要把她的配角踩在腳下,以彰顯她的高大,威風,不可一世的風頭。
女人不認字,強壯結實的女兒牆,身形像男人身上抱著的水煙筒,簡單來說就是:三道箍,上下一樣粗。沒有文化,沒有手藝,隻有一身苦力,這身苦力熬幹了她身上細嫩的女人細胞,隻剩下一床枯瘦的又黃又黑的皮,她不甘心就這樣衰老下去,不甘心就這樣被人們忘記了,她想再活一回,再風光一回,也再女人一回,現在,她終於等來了這個機會,該她上台了,她要好好表現一番,以此來告訴旁邊的人:我還在。
聽到這聲音,羅惠臉色蒼白,她的上下牙齒叩在一起,發出了嘀嘀噠噠的琴鍵聲,她想要加件外衣,深秋了,外麵的風開始割人的耳朵,自已織的綠毛衣,兩隻手胡亂地鑽,怎麼也找不到袖口,穿好了,紐洞又對不上眼了,總是跑偏了,一切都在和她作對。
胡成海走過來,拉開她的手,把她的衣服拉整齊,彈了彈肩上的灰,把紐扣扣好,像一個慈愛的父親照顧不能自理的女兒,羅惠感激地看著他,她的目光中有著少女的羞澀,還是那麼美,甚至還從嘴角擠出一個微笑,像掛著一朵蒼白的小花。此時,他很想緊緊的抱抱她,她也很想抱緊他,她像一隻受傷的小羊渴望著他身上的溫暖,但是,誰也不敢向前一步,他們都知道,此時,一旦抱緊對方,他們的眼淚就會決堤而下,他們的世界就會崩塌,他們脆弱的神經就會澎漲,他們都明白一個道理,為了自己,為了孩子,為了對方,為了遠方的親人,想要生存,就要苟且。
羅惠匆匆忙忙下樓,兩隻小腿總是不聽話地相互打架,你纏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幾次差點絆倒,幸運的是,還是走到了樓下。女人極不耐煩地走過來,她早就等不及了,本來,她想走過來牽羅惠的手,但手伸到半空就停下了,她覺得一個破鞋的手是不值得她牽的,那多髒啊,還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牽過,摸過,揉過呢。於是,她改成了從她的背後狠狠推一把,羅惠沒有防備,一個趄趔載倒在地上,臉朝地撲了下去,鼻孔裏出了血,她拄著地剛坐起來,就被女人騰空拎了起來。快些走了,耍什麼嬌氣呢。女人不耐煩地說。
羅惠還沒有任何準備,或許,她也沒想過要做任何準備,就像一隻躺在盤子裏的魚,任女人擺著,放著,挑著,撿著。一臉的灰塵下隻看見一雙不會轉動的眼睛,一隻鼻孔老是不爭氣地流血,沿著下唇到脖子,最後全攢在心窩上了,紅紅的一大坨,十二月裏怒放的梅花。女人已經開始給她上道具了,那頂有九十公分高的尖帽子,是女人花了整整一夜的心思才糊出來的,糊出來的時候,女人還特意在自己頭上試了試,她不得不讚美自己的心靈手巧,若是換成其他的,她真舍不得給她戴了,不如戴自己頭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