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玉回信了,同意讓林波去看孩子。
在昆明的翠湖邊上,正是春潮湧動滿目花香的時候,南來北往的人湧入這個城市,陌生的或是熟悉的,南腔或是北調,彼此擦肩又匆匆走過,不經意成為對方的風景,又很快成為風景之外的人。
相聚,都是緣份。別離,也是安排。
林波站在翠湖邊上,抬頭對著人群一次次張望,遠遠看到了劉小玉朝著這邊走來,她穿一件花格子外套,脖子上係了一條紅色圍巾,翠湖微涼的風拂起她的頭發,使她看上去容光煥發,更顯時尚和年青。大女兒走在她的旁邊,身穿海軍藍的短裙,幾年不見,姑娘出落得比她母親還要高出半個頭,小的兩個弟弟一前一後跟在左右,互相追逐打鬧著。四個人有說有笑地走來,在灰色的人群中,那是一隻透著朝氣熱鬧溫馨的一支龐大隊伍。
林波使勁搓了搓雙手,又蹲下身子用手指擦了擦鞋子上的黃泥,他身上的工作服洗得皺皺巴巴,有那麼一刻,林波真的後悔不該來見她們,各種想法在劉小玉走近的時候停止,他聳拉著腦袋站在那裏,樣子像一根被水泡軟的木頭杵在水中。
劉小玉迎著他走了過來,三個孩子走在旁邊,她們的話題似乎正在興頭上,繼續爭執著,是那種友好的爭執,絮絮叨叨誰也插不進去的親熱。林波挪不動步子,像一頭剛卸下磨子,被摘去眼罩的驢,還有些恍惚,一股熱浪從腳底襲了過來,憋得他連呼吸都有些急促和困難。
劉小玉從容自如,看上去反而比幾年前還要年輕,她沒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樣挖苦他幾句,或是幹脆罵他幾句,她隻是笑著迎了過來,笑窩如二十年前那樣恬靜溫和,像是偶然遇見一位多年前的老同事,需要寒喧幾句那麼簡單。她停住步子,目光落在他的臉上,當林波不知道如何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她先開了口:都來了。
她用指尖順著方向指了指站成一排的孩子,他們從高到矮撥蘿卜一樣豎在那裏。又問:你想看什麼呢。
想看什麼。林波隨著劉小玉話音落下在心裏問了一遍自己,確實,這些本該屬於他的親人,現在和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看得出劉小玉過得安穩幸福,幾個孩子也在健康成長,他們的生活和林波已經完全沒有了關係。難道他能赤裸裸地對她們說:他想念她們嗎。那種帶著感情的詞彙說出來會顯得多麼生分,令人無法接受,簡直是肉麻。
隨著劉小玉的話音落下,幾個孩子圍了上來,大女兒是認識父親的,她的童年曾經在父親溫暖的懷抱裏渡過。然而,幾年不見,這個姑娘明顯被嚇到了,她緊張地抿著嘴唇,記憶中一身陽光的父親,說不盡笑話的父親,他撥弄著吉它的琴弦時是那麼帥氣,每一個細胞都綻放不可抵擋的藝術美,他曾經是她童年夢中白馬王子的雛形。
可麵前的這個男人是陌生的,他拘謹笨拙,目光總是落在鞋尖上,或是在地上來回跳躍,她不知道如何稱呼他。他變了,時光的印痕重重落在他的臉上,顯得疲憊不堪,臉上初顯的細紋和胡子混雜著,模糊了他本來的麵容。她擼了擼額前垂下的頭發,將驚慌求助的眼神投向了母親。
在最初離開父親的時候,她非常思念這個親人,她想不明白為什麼母親突然離開綠源,從此,絕口不提父親的話題。她也想不明白,父親為什麼突然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太多的疑問曾經困擾過她,然而,她畢竟還是個未滿十歲的孩子,再痛的創傷都會被時間這劑良方給治愈。當父親這個稱呼從她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之後,那個曾經熟悉的男人也就從她微弱的記憶中一點點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