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跳了,因為我看到了沸騰的人群中緩緩行走的葉繁。我緊張兮兮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他隨意地偏偏頭,我疑惑他是不是在找我?
他一步步走過來,走到我們九班的範圍。
他的目光越過我,略帶迷惘地尋找著什麼。末了,他好死不死地拉住展落燈,略帶靦腆地問:“請問,你知道你們班網名叫‘stop’的女生是誰嗎?”
一瞬間我看到展落燈眼中被點燃的八卦熱情……她“陰惻惻”地轉過頭來衝我笑……
“……既然能遇到一起,也算是緣分吧!以後有空聊聊吧!對了,你平時喜歡幹些什麼?”
我嘰裏呱啦報出一串我的興趣愛好,也許是因為初次麵對麵的緊張,連聲音都有些微微的顫抖,葉繁也是,眼神一直飄忽飄忽。而現在,我們正走在依偎著綠蔭的坡道上,隔著半臂距離。
最後發現好像沒什麼話說了,於是拜拜。
晚上上線,發現還真熱鬧。高楓、展落燈、橙汁……一大幫子人靜音的靜音,忙碌的忙碌,隱身的還不知道有多少。葉繁不在,每個禮拜這天晚上他都要去上課。
“在幹嘛啊?你們班上人最近還好吧?”橙汁發話過來。
“還好啦!蒲子賢隻是有點怪怪的。”蒲子賢與橙汁是初中同學。
猛然,高楓的頭像閃了起來。
我感覺我心中的兔子狠狠地撞了一下胸口,我忙不迭地點開頭像,是他很簡單卻讓我“受寵若驚”的一句:在啊?
明明很想說:在在在!結果是一個字:嗯。
我覺得我好糾結……不爭氣啊不爭氣。
“在幹什麼?”
“網遊,你呢?”
“魔獸對戰。”
然後就不知道說什麼了。我的腦袋裏又蹦出一個問題: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他為什麼會找我搭話呢?這算不算搭訕呢?我是不是應該裝一下神秘呢?要不要再找他搭話呢?我想也許我真的不是那麼勇敢果斷的女生,猶猶豫豫,真討厭這樣的自己!
我想我也不是在他麵前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我隻是不會隨機應變而已……
老媽又在河東獅吼了,我趕緊下線。絲毫沒注意到設置靜音的我,消息盒子裏有幾條消息。
五
我是相信緣分這種東西的。
我覺得我跟葉繁就是有緣分的,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換來今世的一次擦肩而過,也許這就是對緣分的最好解釋。
我覺得我跟葉繁有緣,起初還沒有這種感覺。隨著跟他幾次的交流,發現我們總是話很投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覺得很信任他,覺得他很可靠。用橙汁的話說就是:葉繁心地很好,也很老實,不會耍寶。
橙汁每次說完這句話都會怪怪地問我:你不會對他有意思吧?
“沒有。”這兩個字我說得一點猶豫都沒有,而我自己都對此感到奇怪。是啊!無論怎樣的交流,葉繁在我心中的位置都是:好朋友。恪守著這個位子,一點都不會越界。
也許,有些人注定是對方的知己。但也隻是知己而已。
扯遠了。
我問自己,我究竟信任葉繁到什麼程度呢?這個問題很快就被我解決了——信任到,我可以把自己的懵懂都放心地交付給他。
“……第一次看到他是在運動會的時候,他在運動衫的外麵套著火焰紋的奧運主題外套,沉默寡言,一個人很安靜地坐在草坪上看漫畫。記得當時,我也在看書吧!過了一會兒,他似乎是跟我旁邊的人借書,借完之後幹脆就坐在那兒了——於是,我跟他背對背坐著。哪怕隻是衣服小小的輕擦,都會感覺心中狂跳。後來我實在忍不住,說‘能不能往後麵去一點?擠到我了’他依舊是沉默,往後麵去了些。”
這段被我像做夢一樣打完的字句,說的是高楓。
“表麵上看,好像是我嫌到了他。其實,隻是因為太過敏感所以才會連背對背坐著都會感到不適吧!”我在鍵盤上又敲道,然後長舒一口氣。
葉繁良久不語,我估計他是在思考。他依然沒發話過來,我心裏莫名其妙的有點不安。
末了,他說:“高楓……您了解他嗎?”
“嗯,說真的,不了解。怎麼了?”
“嗬嗬,我跟他是初中同學哦!”
如果這是一部漫畫,那麼我相信我聽他這麼說後畫麵是這樣的:背景是鬱悶的醬紫色,Q版的我滿頭黑線,嘴巴咧成誇張的造型,後空一道閃電降下……
“不……不是吧……”
“是真的啊,我幹嘛騙您。”
我正想再說些什麼,老媽充滿“殺意”的目光投擲過來,於是匆匆下了線。倒黴!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
第二天,又是微機課。我,和我心裏的“兔子”,一起“嘿咻嘿咻”爬到了頂樓。重播了上次的劇情之後,我依然去了高楓的座位。
坐在這個位子上,探進窗的風沁人心脾。時間真快,快得讓我想在空曠的地方大吼幾聲宣泄心情。
悄悄避開微機老師高度近視的眼睛,我吮了一口“酸酸乳”,然後脫機,然後繼續無聊。
鬼使神差地又點開了本地磁盤C,我完全搞不清我的大腦向右手下達這樣的命令的動機是什麼。我是不是在期待什麼呢?應該是吧!要不然我怎麼能感覺到心中的兔子繃緊神經、正在透過我的心房窺視著電腦屏幕呢?
我打開了那個隱藏文件。像俄羅斯套娃一樣,一個一個打開文件夾,打開最後的那個文檔,我終於向第六感投降——我那沒由來沒道理的期待居然有了回應,葉繁給我留了一段話:鍾晴,你看窗子外麵!上次我在微機房發現這個位子的窗外有東西!
我疑惑地望窗外看看,什麼也沒有啊?
什麼也沒有……我的嘴角尷尬地扯起……
完了……我又被耍了……這麼低級的手段我也會上當……
果然,當我再把文檔往下麵翻的時候,看到葉繁用符號打出的壞笑的臉,外加一句話:哈哈!上當了吧?
我覺得我仿佛能看到葉繁得意的樣子,內心狂吼:啊啊啊!葉繁你給我等著!
等我再往下翻,又看到葉繁說:不要生氣啊,逗你玩兒的!祝,開心!
這還差不多……我情不自禁笑了笑,望望窗外,陽光尚好。也罷也罷!與其這樣天天悄悄捕捉高楓雖然耀眼但卻遙遠的背影,還不如就這樣踏踏實實地跟葉繁交流、談天。互相爽朗地一笑,什麼都樂意交流,不會悸動,但圖個心裏踏實。
六
那之後經常能在這個隱藏文件夾裏找到葉繁給我留的隻言片語,每次看完,都覺得很貼心。而我也會跟他開開玩笑。其實也不是沒想過,不知在哪兒看到的一句話:當一個孤單的男孩兒喜歡對你微微一笑時,他已經喜歡上你了。因為覺得兩個人跨班級見麵的時候會很拘謹所以很少見麵,但每次見麵他都笑得像一隻憨厚的招財貓。
也不是沒有小心翼翼地想過,葉繁是不是,對我有好感呢?
想完之後又立刻搖頭,不知道為什麼,葉繁身上那種平靜安穩的感覺,讓我覺得他隻是很微妙地把我同樣恪守在“知己”的範圍內。他給我的感覺,更像是一位兄長。他也會開玩笑,但本質上情緒很難激動、衝動。而我在他麵前,會不自覺地褪去了平時風風火火的“外套”,露出的是平和淡定。
“……你當這是什麼?小說啊?高楓是那種小說中可望不可求的人,那種言情小說的男主角往往是靠不住的。我反而覺得,像葉繁那種才是真正靠得住的。雖然講他讓你不要吃爆米花KFC表麵上讓人難以接受,但事實上他是從健康的角度考慮的啊!再者,他要是對你沒好感,他關心你的健康幹嘛呀?對吧?”展落燈嘰裏呱啦發表了一大堆她的看法,見我不作聲,也就閉了嘴。
還是不對,不對……真的,葉繁是那種容易親近但不容易動情的人。我更覺得,他的這種關懷甚微其實是一種他的處世態度。
何況,我也不是太了解他吧!
比如,我搞不懂,為什麼他很少跟我提起高楓,畢竟是他的小學同學啊。又比如,我搞不懂為什麼像陽光一樣明朗的他,在班上卻是獨行俠。
當然,一個人一個性格,誰也說不清。
跟葉繁的交往讓我不知不覺想開了許多,是啊!對高楓的感覺隻不過是這個年齡段一般女生都會有的悸動,那隻是單純的好感而已,充其量就是:我喜歡他。但這個“喜歡”沒那麼簡單。
禮拜二,一場降雨泱泱而來,雨水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肆流。我的腦袋昏昏沉沉,窩在被窩裏像一隻躲避雨水的鴕鳥。
客廳傳來開門的聲音,臨走時老媽叮囑我要記得吃退燒藥。
“哢嚓”,門關上了。
一切恢複安靜,唯有窗外的雨聲像沙啞喧囂的音樂。
我翻了個身,尋思著這個時候班上正在做什麼。也許展落燈正在一臉憤怒地敲著桌子讓大家安靜,好好讀書;也許高楓依然會跟展落燈開一個玩笑,然後埋下頭一個人想心思;也許蒲子賢正在書的扉頁隨便瞎寫,寫的內容是那個女生……
我支撐著疲軟的身體,穿好衣服,打開電腦把音響開到最大,《曾有你的森林》的旋律在房間裏掀起波浪。這個時候自然是沒人上線的,於是決定去百度泡一下貼吧。思索半天,在貼吧搜索裏輸入了“失戀”這個關鍵詞。立刻,彈出許多以失戀為主題的帖子。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要找失戀的帖子,也許隻是想知道城市鋼筋水泥下的滿目瘡痍——這麼說好文藝啊!
一頁頁往下翻,粗略地看著。看到一篇名為“把我失戀的回憶丟在這座城市”的帖子,出於好奇點開。樓主娓娓道來,一點一滴地羅列著他對她的感覺,一點一滴羅列著他對她的了解……反正最後,是他發現她對他其實沒意思。
“我青春裏動蕩不安的歲月獻給了她,我是個混混,而她不是。但她擅長交際,跟我們這幫渾小子也可以混得很好。可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人說混混也會付出真感情?我想我說不清,但我清楚,我傷得很重。比我逃學打架還痛。現在好了,我要讓她回到她的圈子裏,而我,也會離開這座城市。”
我倒抽了一口氣,因為我想到了蒲子賢,那個會拍拍我的腦袋的混混。
而真正讓我覺得“驚悚”的,是我打開了樓主的資料,發現他就是我們學校的。再看看昵稱,是火星文的“放手”二字。
蒲子賢的QQ昵稱是簡體“放手”。
這個世界太瘋狂了,我望向外麵灰蒙蒙的天空。
七
“蒲子賢你過來!”我把書包往椅子上一扔,直接拉著蒲子賢出了教室。
“蒲子賢,你是不是在百度上發了帖子?”
“你怎麼知道……”
“你要去哪兒?”
蒲子賢有些失落地說了句:“因為爸媽工作調動,我要去江蘇。”
他轉過身去,伏在欄杆上。有關蒲子賢的家庭,我知道得不多。隻知道他出身富貴,父母常年在外。
“你怎麼去那邊?坐火車嗎?”
“嗯,我一個人坐火車去。”
“一個人?”
“嗯,反正又不是第一次。”
一陣沉默。外麵又在淅瀝淅瀝的下雨,我注意到他脖子上那條在黑T恤裏若隱若現的銀色鐵索項鏈,吊著一個鏤花子彈。老實說,我不喜歡這樣的項鏈。
“期末考試之後我就走。”
我點點頭:“她知道這個事情嗎?”“不知道,沒必要告訴她的。”
上課鈴響了,蒲子賢又拍拍我的頭,我們走進了教室。作為副班長的高楓正在緊鑼密鼓地安排人手在教室後排加椅子,我不解地抬起頭來看看蒲子賢。他解釋道:“昨天你沒來所以不知道,今天班上要來外班師生上聯誼課。說是什麼‘特色教學’。”
班主任急匆匆地閃進教室,眼角餘光逮著我,立刻嚴肅地吩咐道:“鍾晴啊!作為我們班班委會幹部之一,這次聯誼課你要好好發揮啊!”
在位子上坐下之後,外班的師生就來了——我暈乎乎地看著葉繁走進教室,他很快看到了我,衝我暖暖地笑了一下。
他用口型說了句:你好。當然,也有可能是“您好”。
他穿著一種麵料柔軟的短袖襯衫,柔軟的質地突出一種柔和感,襯衫又勾勒了他的身材。他走到我這一組後麵坐下,把課本放好。
很開心很開心,我對自己說,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嘴角的笑意。
而坐在臨近一組後排的高楓,驚訝地看到了葉繁。他尷尬地笑笑——反正我覺得他笑得不是很自然。而葉繁,依舊是那淡淡的樣子,回笑了一下。
我有點奇怪,但也管不上那麼多了。班長響亮地喊了一聲:起立。
班主任在前麵跟我們滔滔不絕地講著語法,顯然他激動了……平日不大舉手的我也算超常發揮,舉了幾次手。事實上,我一直在關注葉繁。他聽得很認真,經常站起來用流利的英語跟班主任對話。
而高楓,依然是萬年不變的樣子,身在課堂心在外。就算這樣,他的學習依然很好。老實說,我是看不慣這樣子的。這種態度隻能混過一時,隨時都可能受挫。曾經我覺得這樣的人很聰明,但升入高中後覺得還是踏實一點好。對於大多數學生,高考依然是最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