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地盯著月亮出神,下一秒,我忽然想起虔誠的人們把寄托著各種願望的錢幣扔入許願池的場景。這才發現,那冷銅色的滿月恰似一枚薄薄的古錢幣——它一定是一個等了很久的、薄涼的願望。
是蒼穹的願望嗎?抑或流雲的?飛鳥的?它靜止在那兒,那樣孤獨。月亮是完滿的,心願卻不一定是圓滿的。
“……雖然這個願望沒有實現,但,被遺忘的月亮依然很美好,對不對?”你的聲音有些激動,還有些執著。
我笑,我想是的。
沉澱在夜空的深深池水裏太久的月亮,是一個沒有實現的願望。亙古至今,它又看盡了紅塵滾滾裏多少未了的蒼涼心願?可它還是那樣執著地在長夜裏守候每一個無眠的人,用自己不如太陽耀眼的光芒,普照人間。抬頭望月,它縱然孤獨,縱然悲苦,但這一切,不過是明月一顆執著心的陪襯。
“就算事事不遂願,也依舊要活得漂亮。點亮自己的心,你就可以照亮無盡的黑暗。”
我再次感激地一笑,我知道你是經曆了怎樣的蛻變、細數了多少的傷痕,才有了這般的心境。人生總是這樣,沒有大悲大喜,哪來的大徹大悟,沒有大夢三千,哪來的幡然驚覺?
記憶的閘門乍開,我終於回想起當初的我,是怎樣在輾轉反側的黑夜裏決定要好好迎接來日的黎明,怎樣與舊日胸腔裏終日彌漫惶恐的自己作別,怎樣狠狠揭開傷口上的厚痂,讓積鬱太久的汙濁流盡……我驚異自己竟然已有如此變化,昨日與今日隔了重重天。
這世界上又有多少個跟我相似的人,曾曆經如此。
而一路陪伴我的,是夏夜月。燥熱的夏天裏,月亮是一丸苦苦的冰腦,一丸緩慢愈疾的冰腦,以月光為藥引,浸潤治愈了多少個簷下獨守迷惶的無眠人,讓他們在狂亂的夏日溫度裏,重回冷靜與淡然。
回想起那些夏夜,月光清冷撫過我緊蹙的眉眼,它讓我意識到,塵世之外,有它與我同在,雖是漠然,卻是永恒的陪伴。我躁動的神經與血液,就在那一片皎潔中逐漸冷卻——那是個痛苦的過程——直至徹底地冷靜。
我變得冷靜,心淨如明月,止如明月。我終於獲得新生,決定闖出另一片天。
回憶在此盤結……我回過神,望向你。你,有著跟我一模一樣的容顏。
此刻,你衝我微笑,你說——
你看,你一路走來,竟然已經走了這麼遠。
可你從未意識到,其實你也很勇敢,像每個人一樣,有著自己的勇敢。
你把那些帶著傷疤的勇敢,鎖在夏天裏。
密碼是夏月。我接著說道。
沒錯。但,還有最重要的一個密碼呢?你的聲音,漸漸變小。
最後的密碼
“叮鈴鈴……”鬧鍾響起來,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我竟然趴在桌邊睡著了。
抽屜半開著。
我揉揉太陽穴,真的隻是場夢嗎?可那兩個密碼,我分明記得那麼清楚。
眼睛不由自主望向抽屜,裏麵有一本舊舊的筆記本。我翻開到扉頁,上麵赫然是我曾經迷戀莎士比亞時摘抄下的一句話——
我能把你比作夏天嗎?
出自莎士比亞《十四行情詩》第一句。
我合上本子,那個最後的密碼,我想我已知曉。
那就是,在萬物茂盛的夏日裏曾經努力蛻變的自我。
以及現在終於成長起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