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投降(1 / 3)

何老實一行人在七美嶼躲了兩天台風,直到現在眾人才來得及細細檢查自己的損失。先是一個叫張大貴的年輕人因傷口感染而死去了,他的大腿被日本人刺了一刀,本來傷勢在眾人當中算是比較輕的,可是到達七美嶼的當天晚上就開始發燒,接著便昏迷、休克,最後也還是沒挺過來。

傷得最重的是一個叫齊彬的中年人,右手自肩處被齊齊削斷。然後是陳欽,被炮子炸瞎了左眼,臉頰處也被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現在說話都還漏著風。陳欽帶來的那一隊護船,隻有他一個活到了最後。何老實、李天佑、牛二龍也都受了多處刀傷,不過還好都沒傷及要害處。周天子在戰鬥中受的傷還不如昨晚被眾人夢中所揍的那一頓重。傷的最輕的是一個叫張若愚的小夥子,他被打掉了一顆牙,一看他那不顯山不露水,待在人群正中央都像不存在的樣子,就知道這人哪叫若愚啊,該叫大智才是的。也不知道何老實去哪找來的這號人,不過想來也是,出海謀富貴的,有幾個不是亡命之徒,有幾個是像周天子這樣百無一用的。

台風肆虐了兩天,才總算過去,等到雨過天晴,眾人先是在七美嶼找了一塊風水寶地,把戰鬥中死去的七十多人還有張大貴,一起埋在了七美嶼。這些犧牲掉的人此前一直被留在安平號上的一角,在雨季把屍體留在船上,本來是很不衛生,很危險的,但一起同過生死,很大程度上來說,不是他們的奮死力搏,也不會有何老實的人的存活了。

一座座新起的的黃土包在這青山綠水間顯得分外的突兀,七個人與七十多個人,隔著一層土,卻也隔開了生死。之前,眾人的精力都耗費在殺敵和求生,連自己什麼時候死都不知道,更不提花時間去為同伴的死亡而悲泣了。直到現在,眾人看著那七十多個高高聳起的墳包,不禁悲從中來。陳欽甚至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臉,輕聲哭了起來。看得出,他跟他帶的那一隊護船感情很深,沒想到一起出海,最後卻隻有他活了下來。

這些人曾和自己睡在同一個艙,吃著同一鍋飯,都是在家鄉活不下去了,懷著一夜暴富的夢想而出海。這些來自不同地方的人,或許互相之間還曾有過些爭執不和,或者就如周天子一般誰也不記得誰。這當中的大多數人根本就沒想過有一天他們要把自己的後背托付給對方,可最後他們為了守護或許還陌生著的搭檔而不得不慘死於刀下。現在周天子有點明白,後世軍人之間的那種幫戰友出氣時的那種甚至有些不可理喻的行為了,隻因為千萬條道理,都不敵一句:那是我兄弟。

在一片沉寂中,一個蒼涼的聲音在人群中響起,卻是牛二龍唱起了《采薇》: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遑啟居,玁狁之故。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采薇采薇,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憂心孔疚,我行不來!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騤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玁狁孔棘!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饑。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這首詩周天子也背過,當年語文課本曾節選了這首詩的最後一句,當時讀了覺得很是淒涼,特地找來全詩誦讀,最後發現還是最後一句有點味道而已。此情此景,聽牛二龍唱起來,周天子才驚覺以前沒感覺的詩,現在卻讓眾人淚濕衣衫,悲欲斷腸。

······

埋葬好眾人後,大家又把被戰鬥和風浪損害的安平號修理一番,再從七美嶼上補充了足夠的淡水後,再一次揚帆出海。這便是生活,死了再多的人,有再多的傷痛,隻要還活著,就隻好在命運中繼續掙紮。何況他們還要把貨物販去大員,換回銀兩給死者家屬,或許這樣能稍微的慰藉他們失去親人的痛苦吧。

安平號駛出避風港,調整航線,往大員駛去。堪堪駛出數裏,立在船桅上負責眺望的張若愚突然喊道:“有情況,前麵有船!”

此話一出,甲板上眾人麵麵相覷,驚恐和無力感交集,老天爺還要把我們玩弄到什麼時候!何老實把駕駛艙交給牛二龍,趕上甲板,整個人臉色鐵青,顯然他也被老天爺的歹毒所激怒了,他咬牙切齒的喊道:“張若愚,先看清楚是誰家的船!李老哥調帆,扯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