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七月二十四日,農曆六月初八,大暑,宜嫁娶。
按照羅村長的意思,彩禮自然不能收,婚禮也需從簡,苗振華和羅梅兒當然也極力讚成。
但是,這一日,六十六團的駐地裏還是擺上了酒席,一片喜慶氣氛。
團裏難得遇到一場喜事,眾將士也想借機高興一下,李四維自然也樂見其成。
婚禮在團部大院裏舉行,依舊由鄭三羊主持,一如李四維的婚禮那般不倫不類。
豔陽下,眾兄弟將個院子圍得水泄不通,情緒比那金燦燦的陽光還要熱烈,歡笑聲響徹整個村子,遠遠地飄蕩開去,卻比在飛鷹堡圍觀李四維的婚禮還要熱情。
畢竟,這一次不一樣!
軍中曆來等級森嚴,長官大多三妻四妾,大頭兵卻隻能眼巴巴地望著。
在眾兄弟看來,李四維娶媳婦兒那是天經地義,但,苗振華娶媳婦兒就算得上意外之喜了。
苗振華雖然是李四維的警衛員,卻也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頭兵,看到他都娶上媳婦兒了,眾兄弟也看就到了希望。
日上中天,簡短的婚禮結束了,酒席已然備好。
流水席沿村中大道一字排開,席上擺著大壇的酒、大盆的菜,香氣在空氣中飄蕩。
菜,是兄弟們自己種的。
酒,是朱家寨一戰之後司令部賞的。
眾兄弟爭相入席,歡聲笑語和吆五喝六的拚酒聲不絕於耳,將那熱哄哄濕答答沉甸甸的空氣震得粉碎。
團部大門外的酒桌上,李四維兩碗酒水下肚,臉色紅潤起來,又“咕嚕嚕”地幹完一碗,“嘭”地一聲把酒碗頓在桌上,一抹嘴角的酒漬,“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是啊!”鄭三羊也輕輕地放下了酒碗,滿臉唏噓,“要是這樣的喜事再多些就好了!”
都說戰爭會帶來苦難,而苦難最深重的卻身處戰爭漩渦的將士們……隻有此時,他們才能真正地忘卻戰爭的苦難。
廖黑牛卻望著黃化嘿嘿一笑,“老道,老子們這一桌就你一個沒結婚了!你可要抓緊啊!也讓兄弟們樂嗬樂嗬!”
黃化一瞪廖黑牛,少有地暴了句粗口,“狗日的黑牛,老子就算要娶婆娘,也不會喊你喝酒!”
廖黑牛一怔,滿臉驚訝,“龜兒的,你還真敢娶婆娘?”
眾人也紛紛望向了黃化。
黃化一掃眾人,抓起筷子往盆中一伸,夾起一塊大肥肉塞進了嘴裏,鼓著腮幫子嚼了起來,聲音含糊,“老子咋就娶不得婆娘?”
眾人一怔,紛紛點頭,“娶得,娶得……”
肉吃了,人也殺了……為啥娶不得婆娘?
正在這時,苗振華從院裏出來了,一身戎裝,大臉早已笑成了一朵花,徑直往李四維這一桌走了過來,提著個酒壇子,“團長,俺來給你們敬酒……”
夏寶柱陪著他,拿著兩個酒碗,也是眉開眼笑。
李四維笑嗬嗬地望了苗振華一眼,“算了,這麼多人,你敬得過來?好好回去陪你的新娘子!”
“就是,”廖黑牛也笑眯眯地望向了苗振華,張嘴就來,“碧玉破瓜時,情為郎顛倒……振華,你龜兒還不知道其中滋味吧?老子就來給你說說……”
苗振華的大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黑牛!”李四維連忙打斷了廖黑牛,笑罵著,“龜兒的,哪個用你說?給老子老老實實地喝酒吃菜!”
鄭三羊也搖頭苦笑,“黑牛,你就莫逗振華了……來來來,我們兩個先喝一碗!”
說著,鄭三羊起身就要去拿桌上的酒壇子。
苗振華連忙上前一步,“鄭參謀,俺來吧!”
“好,”鄭三羊笑著點了點頭,又坐了回去。
苗振華抱起酒壇子,“嘩啦……嘩啦……”,一一給眾人斟滿了酒,又站到了一邊。
鄭三羊一愣,笑著望了他一眼,“振華,你也滿上!你斟的酒,總得說幾句吧?”
“對!”眾人紛紛點頭,“振華,你這個新郎官既然斟了酒,就該說幾句!”
男人的酒桌規矩,要說話,先斟酒,斟了酒就得說話!
苗振華和夏寶柱連忙又倒了兩碗酒,都端著酒碗到了桌前。
苗振華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了,目光從眾人身上一一掃過,緩緩地開了口,“其實,自從到了淞滬,俺做夢都沒有想到俺能活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