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初曉,紅日漸起。
林外高起的土坡上,一戎裝男子按劍北向,麵容冷然。這時,忽的一聲巨響,不遠處尚顯昏暗的天空迸發出幾束耀眼的白光,在鳳都上方緩緩蔓延開來。
很好。毓縭劍眉一揚,看著前頭隱約傳來的混亂,嘲諷地勾起嘴角。
“城主。”見他久久不開口,蒼玄上前輕聲喚道。
“嗯。”毓縭平靜地應了一聲,心中卻是波濤洶湧。終於,終於等到這一天了麼?他這樣問自己,然後將握劍的手緩緩攤開,不可遏製地,他,竟在發抖。興奮麼,還是緊張,還是害怕?他閉起眼睛,然後再牢牢握緊。
“不要怕。”黑暗中,一雙冰涼的手扶住了他的。平靜如水的三個字,溫潤如風,吹得他五味雜陳的心驀的安定下來,剛才的驚濤駭浪、踟躕不定,亦湮滅地無影無蹤。
“你怎麼來了?”睜開雙眸,他反手握住她的,那涼而瘦削的觸感,令得他微微皺眉。
昨日他再去的時候,她已經睡著了,睡得很沉很沉。若不是探了她的鼻息,那份安靜,真會讓他產生一種錯覺,一種她長睡不醒的錯覺。昨天做夢,夢裏是大片大片闌珊的燈火,並不寬闊的街道,她在這頭,他在那頭,兩兩相望,卻是咫尺天涯。
“我要和你一起去。”初染看著毓縭的眼睛,一字一字堅定不移。見他不答,她徑自翻身上馬,然後笑著伸出手去:“我要親眼看著你贏。——相信我,也請相信你自己,不會讓我受傷,對不對?”
“好。”毓縭點頭,拉著她的手稍一用力,整個身子輕輕躍起,再穩穩坐於馬上。越過她的雙臂,他牢牢握住韁繩,偏頭對身旁的男人道,“蒼,跟上。”
“是。”
那雙灰暗的眸子,頓時現出一種光芒。
揚鞭一記,兩匹黑馬快如疾風,於浩浩大軍中間猛開一道,破空而出。
城樓之上,因突襲所造成的混亂已在曲穆亭的指揮下漸漸平息。秋慕雲近衛隊的弓弩手百人為一組,五箭為一輪,前後交替,上下分工,位空立補。下首一排對準雲梯攀越之人,上首一排則對著前方三人二馬齊齊攢射。
箭雨淋漓,毓縭將初染護在身下,揮劍阻擋。蒼玄緊跟其側,半分不退。
“秋慕雲!”毓縭咬牙,今時今日的狀況讓他不由想起了泠月一役,心中氣急,握韁的手微微沁出了汗,但很快就被一陣熟悉的涼意包住。
“毓縭,我不怕,所以,你也不要怕。——這次,不會像上次一樣的。”
不會的,相信我。初染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利光一閃,毓縭斜身躲過兩箭,再反手一挑,齊齊斬斷。壓低身子,他一聲高喝,直衝城門而去。
一陣刀劍相拚,那褚紅色的大門忽的動了一動,爾後竟緩緩開出了一條縫兒,又是幾道銀光起落,隨著“呀——”的一聲,門,拉大幾分。
初染定睛一看,竟是霍青玉。
就在初染鬆下一口氣時,忽聽一聲悲鳴,下意識轉頭看去,卻見蒼玄坐騎雙腿中箭一屈,直直地跪了下去。而馬上的人也因劇烈的搖晃顛下地來,滾了幾滾,剛要站起,左臂又結結實實挨了一箭,血流汩汩。
咬牙用力一拔,他也顧不得傷口,逡巡一圈,提起快跑幾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著直麵飛奔而來的馬匹縱身一躍,然後舉起手中斷箭,猛地往馬側身一紮。“駕——”他雙目圓睜,一聲咆哮。
十裏揚塵,那一人一馬,近乎瘋狂地向前奔去。她,她在哪裏?他焦急地找尋著那分纖弱的白影,終於,在最前頭,他模模糊糊看到了那個轉頭的女子。
臂上的血漬越擴越大,那紅,生生紮疼了初染的眼睛。她仿佛憶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江南草長、杏花煙雨的春日,那個跟在哥哥身後木雕一樣的少年,很少說話,隻是在有時候會微笑,微笑地對她說:小姐長得什麼樣子呢,真想看一看啊,一定很漂亮對不對,比所有人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