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鵬辦事相當利落,初染言其一,他已做其十。從協議達成到事了,不過三個時辰。
水生和屋內幾人分別被送了回去。看到他們平安回來,村民不禁鬆了口氣。初染隻說是誤診,其餘的隻字未提。
之後幾天,再沒有疑似疫病的情況發生。直至第十日,就在村民如釋重負之時,外頭傳來了一個消息,說是副醫監陳之航昨夜失足溺水身亡。初染理東西的手微微一顫,隨即又恢複了常態。水生遠遠看著,神色複雜,幾度欲言又止。
為了撫慰受驚的百姓,鳳欽沅撥銀千餘分發物資,並派人另尋良地修築屋宇。陳之航一事平靜收尾,太醫院其他幾人則大受褒獎,吳鵬因甚能揣摩上意,封賞尤多。
又是五日,吳鵬依約來見。登車之時不見風燼隨行,他心中犯疑,但言語之間頗具恭謹。
“姑娘所料真是分毫不差。”吳鵬有意活絡氣氛,但初染仍是愛搭不理的模樣,白白討了個沒趣,他不禁有些尷尬。
終於,初染放下簾子轉過頭來,目光停留在對麵的男人上。
除了車夫,吳鵬還帶了一個小廝,偏瘦,其貌不揚。見初染看他,立馬又低了頭去,安安靜靜候在一旁。
“那件事,你怎麼辦的?”
初染直起身子,以手作梳將長發挽起,如此再帶上帽子,儼然是仆從模樣。
“哦,我隻是聽說他有夜盲症。”吳鵬稍一思量,便知她是指陳之航溺水一事。
“你很聰明。”
“姑娘過獎,這也是全靠姑娘指點。——不知姑娘此次進宮,有何打算?”
吳鵬眯著眼睛,幾分討好,幾分試探。說話間,馬車已至宮門,他被迫停止了談話。初染意味深長地一笑,然後低頭垂眸,恭恭敬敬跟在後頭。
相較柒瀾與曦凰,棲梧的皇宮少了三分大氣,卻多了七分秀麗。四季如春的氣候,賦予了這裏永恒的朝氣蓬勃,無窮無盡的葳蕤綠海,千姿百態的花團錦簇。時隔兩年,心境已全然不同。彼時,她也曾感慨驚歎,卻不知如此良辰美景,人人羨豔的天府之國琴瑟合鳴不過是浮華的表象。
暮色深沉,頭頂籠罩的黑暗仿佛張開了血盆大口。
吳鵬借著請脈的機會正大光明帶著初染進了後宮。左拐右拐,忽的腦中一道靈光,他在本該向左的岔路突然轉了方向。
“大人是不是走錯了,中宮殿在那邊。”初染的笑容裏多了一絲嘲諷。
被她一語道破,吳鵬作勢敲了一記腦袋,忙不迭賠笑道:“是是,我這一時走慣沒改過來,倒是繞了遠路了。”
初染沒有道破,隻是靜靜退至一邊讓他先行,待他背過身去,終於扯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來。幸好兩年前誤打誤撞來過一次,大約記得方向。
三人在殿外候了片刻,進去通報的侍女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衝吳鵬傾身一福:“娘娘乏了,大人請回吧。”
意料之中,他們被拒之門外,不過吳鵬已經習以為常,對於這侍女的倨傲也早見怪不怪。皇後請脈平均半月一次,兩年前初來之時他就吃了閉門羹,任憑他如何相勸也無濟於事。他挫敗地將此事稟了醫監,哪知醫監淡淡應了一聲便重新把注意力挪回了別處。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問了人才知道,不隻他,太醫院個個都是一樣,就連皇帝也是無法,隻得由著她去。所以,這所謂的例診不過是走個過場。
初染總算是明白了剛才吳鵬所說的話:能見,也不能見。
彎腰折了一枝桃花,她喚住欲走的侍女:“這位姑娘,聽說娘娘喜歡桃花,所以大人特意請人從洛城帶了一枝回來。”
侍女對著初染上上下下一番打量,扔下一句“你等著”便進去了。須臾,她空手走了出來,頗為疑惑地瞧了他們幾眼,然後指著初染道:“你跟我來。”
顏舜華換了寢衣坐在鏡前,一旁的侍女正替她卸去珠飾釵環,依舊是素衣墨發,清冷高傲。屏退眾人,她緩緩轉過身來,托起手上那枝桃花問道:“是你要人拿這來給本宮麼?”
“是。”沒有跪拜,初染靜靜地抬頭直視。
乍聽此聲,顏舜華閃過片刻迷惘。她走過去,纖細冰涼的手自眉心滑至顴骨,萬分輕柔地摩挲著,然後微笑著流下淚來。不是欣喜若狂,不是茫然失措,而是極自然而溫暖的一句:“兮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