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村。鄉野裏的一切好像被一種信筆而來、閑情偶寄的山水畫所依托,用蘸滿濕潤顏料的畫筆一勾,一幅淡彩霍然紙上。人在其中,仿佛已經被浸染上一層清晨的朝露,舒然而神清氣爽。
香港一共有十幾座圍村,雖然每一個的大格局都相似,祠堂和學校成為人群的中心,村屋圍繞著這兩類建築,發散型地站定在各自的位置上;然而,每一個村子又有著不同的細節排列。
衙前圍村處於黃大仙區東南角,祠堂與學校僅一牆相隔,學校門前的小道對麵,一座天後廟泰然挺立。
卜瑤蓮的故居就在天後廟往東不到兩百米的距離,是一座獨棟磚砌小樓,樓下三間房,帶洗手間和廚房,樓上隻有一間雜貨屋。與周圍鱗次櫛比的三層四層小洋樓相比,這裏顯得孤單冷清,由於主人家離去了一段時日,被村裏長老鄉紳們用作了暫時堆放集體物資的倉庫。
一棵古老的黃葛榕生長在門前的院子裏,粗壯的主幹,大約三個成年人的手臂才能圍合。鍾立文和許文詩到來的時候,一群剛嬉戲玩耍完畢的孩童向各處散開,垂髫總角,言笑晏晏,歡樂的咿呀稚音回蕩在空中,竟帶出了一種久違的暖意。
兩人行至榕樹下,附近三三兩兩的村民正忙碌在自己的工作裏。鍾立文環顧四周,看這境況,想要打聽卜家舊事應該不難。然而,他並沒有立即向旁人詢問,而是開啟了演藝大業。,攜著許文詩靠近了那座兩層樓的小居所,隨手扣響了門環。
“卜瑤蓮,在嗎?開一下門。”
結果在預料之中,自然是無人響應的。
他沒有停止發揮演技,而是更加入戲三分,敲打房門的動作也逐漸地重了許多。“開門啊,開門啊!”
眼前仿佛走來了《情深深雨蒙蒙》裏,雪姨在傅文佩屋子前,拚命拍打著木門高喊“你有本事搶男人,你有本事開門啊,開門啊”的景象。
許文詩對這種清奇的畫風感到有些汗顏。她扶額冷靜,而後捋了捋額邊碎發,思索著應該怎樣配合他。
很快,便有有好心的村民上前,解釋著這裏早已人去樓空的現狀:“先生,你找小蓮嗎?她已經不在這裏住了。”
“她去哪裏了?我們怎樣可以找到她?”
鍾立文轉身的瞬間,不遠處一位青年驚恐地瞪大了眼睛,畏畏縮縮地躲到了身側的中年婦女背後。他想讓自己的動作盡量看起來自然且不露聲色一點,效果卻截然相反,成功地吸引了兩位警員的目光。
他們相互交換了眼神,雙雙來到青年麵前。
“文……文哥……你……你不會是來收數(討債)的吧?”
哆哆嗦嗦的語氣,充分昭示了青年內心的恐慌。他稱呼鍾立文的話語,卻帶來了或許有用信息。
要債?這樣奇怪的內容,和他的表現一樣,都令兩人好奇。
“你認得我?”
鍾立文本是神色平和,在青年眼裏,卻幻化成了懾人的氣勢。他點點頭,稍稍克服了一點恐懼,順了順氣息答道:“你……你以前是進興社孝哥的手下……現在……我不知道你跟哪位大哥……”
鍾立文挑挑眉,意外於他認出了他,卻有些好笑於他的認識還停留在三年多以前。
詩中有雲: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鍾立文第一次發現,隨處可見認識自己的人,這樣的情節也不總是壞事,不總是臥底身份被發現的悲慘。有時候,偶然被識破某個身份,也能幸運地為自己的行動提供便利,像眼下這樣。
周圍幾乎每一位村民,都對兩位便衣探員投來異樣的目光,仿佛見到了凶神惡煞的宿敵。
片刻之間,幾位年長的老鄉猶如驚弓之鳥,紛紛作鳥獸散。
他們,是去抄家夥準備群毆了,還是去報警了?
如果,他們的報警電話直接連通給同僚了,他們會懷著怎樣的心情回複?
匆匆收回散漫的思緒,鍾立文並不打算提前為沒有發生的事憂愁。他從小幅度的猜測前止步,並不打算向誤會的源頭——麵前唯一沒有逃走的這位青解釋,反而將錯就粗地問:“所以,卜瑤蓮到底去了哪裏?我們找她。”
避開了自己身份的話題,他既不撒謊,也不點名實情。
青年把頭搖成震動狀態,連聲說道:“我們都不知道。卜老頭死了以後小蓮就離開了我們村子,她沒告訴任何人要去哪裏。但是,小蓮她……應該不會欠你們債吧?如果是卜老頭欠下的債務,他人都死了,也……沒道理……找小蓮還吧?”
一小段話的時間裏,他麵上的表情已經有了多端變化。數次停頓的語氣,時而睜大又收小的眼眸,皆顯露出內心的不安。
鍾立文雖然已把表情嫻熟地調到了古惑仔的標準頻道,但也不至於有如此大的殺傷力。他持續麵癱,扶額和埋頭已然不能盡情表達此刻內心的強烈情感,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感到喜悅還是憂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