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同齡人在教室裏沐浴著書聲琅琅時,她已經承受著身心俱疲的非人折磨;當其他少男少女在家裏享受著父母的嗬護、長輩的疼愛時,她卻在倔強而忍耐地為父親還債。
許文詩默默地用皓齒咬住唇線,感到心裏有情緒一點一滴地彌散開來。其實,她一開始已經想到,從衙前圍村這裏,無論如何都會聽到一個曲折離奇的故事。可是為什麼,當走訪過許多人家,以最初的青年口述為藍本,添枝加葉地送入其餘村民告知的信息後,這個大約拚湊成圓的故事,飛入耳鼓、敲打著心田,仍然讓她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傷。
酒鬼老爹,承擔重活,不斷逃跑,反複虐打……這些觸目驚心的詞語,彙成了她對卜瑤蓮的首要印象。
施暴的父親,墳頭的青草已經長成參天大樹。而受虐的女兒,也在他逝世三年後,躺在冰冷的屍檢房,靈魂去到了他的那個世界。
這些感慨伴隨著許文詩做完記錄、來到完成了圍村的調查工作,伴隨著她乘坐鍾立文的座駕穿過東頭村道、路過太子道西和亞皆老街、回到西九龍總區警署,又伴隨著她搭升降機來到四樓,最終回到辦公室裏自己的座位前。
寬大的辦公桌旁,盧天恒與何禮賢已然就坐等候多時。
一對小侶甫一落座,先到的兩位同僚便一唱一和地活躍起來。
“原來,陳文新真的有一個同夥,跟他一起發達,那個同夥還是個跛子,名叫跛bo。好巧不巧呢,那位跛bo,有問題的腳,跟我們不能確定身份的死者一樣,也在左腳。”
首先開口的是盧天恒,簡單幾句就抓住了鍾立文和許文詩的心思緒。
“還有,他們兩個的生財之道你們想都想不到。你們猜是什麼?賣丸仔(搖頭丸)、K粉(氯胺酮)? No!玩高利貸?No!看場子收回扣?No!”
何禮賢的自問自答,讓許文詩和鍾立文感到一陣吐槽,就像那些選秀節目在公布比賽名次之前,主持人或者評委再三說著前奏詞句,卻卡在得獎者姓名的前一個字,拖足好幾分鍾的情形。
不過,急於知道答案的他們,仍舊懷著十二分的耐心,沒有插嘴,靜聽後文。
“Ladies aleman,揭曉答案的時刻到了……”
鍾立文忍不住默默地腹誹:隻有Lady,哪來的s?
何禮賢自然聽不到麵前男同僚的吐槽,自顧自說了下去:“是走水貨,和拐賣婦女兒童。”
鍾立文在謎底公布的那一秒,就帶著極大的疑惑:“你說綁架富家千金少爺掙錢我懂,可是香港,有人買孩子和女人嗎?”
“他們的銷售渠道當然不隻是香港。”韋世樂踏著語聲跨進門,身後跟著程小雨和李柏翹。
“他們有一個完整的拐賣集團,偷渡出境,以泰國為中轉,把拐到的孩子和婦女賣去東亞和東南亞各國。”
他行到慣常的座位前坐下,手勢一指,便得來程小雨會意地為他衝咖啡的舉動。
咖啡粉入杯,斟上大半水,再用奶油拉出一朵漂亮的花,這是她練了好久才學會的技巧。端著滿滿的心意,她將一杯香濃擺在韋世樂的眼前,輕鬆輕巧地依他而坐,伸出右掌一指,善良的雙眼裏跳躍著直接生動的意願。
這是邀請品嚐的姿勢。
他小啜一口,半闔上雙眼品味了短暫的片刻,享受地感歎一句:“Nice~~~”,而後才繼續說:“小男孩可能運氣好些,被賣給那些喜歡兒子又生不出來的家庭,也許還會享受快樂童年;婦女比較慘,賣去幹什麼你們都懂;小女孩有的被賣給了喜歡孩子的家庭,而有的,則被賣去當童養媳。不僅如此,泰國也成為湄公河地區人口販賣的集散地,有許多其他國家的人也會偷偷運到香港來。”
警察這個職業,在奔赴生死前線、沐浴風刀霜之外,也能收獲光怪陸離的廣博見聞。即便在從業的幾千個日夜裏見過太多現象,也總有可能在往後的日子裏刷新觀感。
在座的同僚,年長的有十餘年警齡,年紀稍幼的也入職好幾年了。打拐這件事,他們卻涉獵極少。
“我知道各位應該沒什麼機會參與對付人販子,畢竟最近幾年這樣的案件都很少了。相比起來,綁架的case倒是不要太多,對象上至富豪、下至經濟稍稍寬裕的家庭,從老人到孩子,真是忙壞了各個片區的同僚們。”
韋世樂的一席話正中要點。不知道,是應該慶幸香港社會近年來對孩童友好了許多,還是應該遺憾他們終究太嫩、見識不夠?
許文詩輕微低了眉目,腦細胞在飛快地運作。忽然她的靈感源泉迸發,幹脆地說:“這麼說來,如果確定第二名死者就是那個跛bo,那麼這單case裏三位死者的共同點可能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