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達的身份,韋世樂到這一秒為止依舊猜不透、摸不清。不知道他來自於哪個部門,不清楚他受命於哪位同僚。這樣一位同道中人的犧牲,不是這條路上的唯一;有太多無名的生命已經倒在重點以前,成為鮮血鑄成的鋼鐵長城一份子。有形的無字碑,和心中的無字碑一起,連城了一片保護城牆。
和平年代的雲淡天高不是理所當然,這世上哪有什麼歲月靜好,人們安寧的生活,哪怕是苦苦掙紮在社會最底層、每天為了吃穿住用而奔走忙碌,都是有人用血肉守護來的。
韋世樂明白厲嘉瞳的心痛,卻無法立即撫平她的傷口。他明白,即使自己曾向她傳授,幹這一行的底線是沒有底線,然而,厲嘉瞳畢竟是一個正義使者,即使做了臥底,也依舊不會褻瀆公理和正義,所以她會為“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意外感到痛不欲生。
那一夜,厲嘉瞳即使雙眸含淚,也終究沒有放聲嚎啕。
除了倔強,也為處境。
安全屋雖然比之公共空間的安全度大大增加,也並非可以肆無忌憚、不考慮周邊環境。
他們都明白這個道理,走上這條沒有回頭路的途徑,他們都學會了掩飾最生動的喜怒哀樂。傷心到極致,能夠不用拘束地掉眼淚,已經是他們能享受的極致。
良久以後,厲嘉瞳給了韋世樂一個淡淡的微笑。好像很久之前的某一天,也是這樣。
——她對他徹底放下戒備、拋心置腹的那一天。
不知道在完成任務後,她還能不能變回從前的那個自己。想著這些,厲嘉瞳靠在安全屋的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尖銳的手機提示音將她從夢中驚醒。其實那聲音若放在白晝,並不出格,隻會被淹沒在茫茫的人來人往裏。隻是現在時間已是後半夜,萬籟俱靜,這樣突如其來的聲響,即便響度處於噪聲範圍之外,也足以瞬間刺激到她敏感的神經。
韋世樂摸索著從衣兜裏掏出手提電話,一切漆黑的環境,左上角閃爍的紅色小點格外醒目。
“嗬,原來是電量不足的提示。我找個充電器對付一下,你繼續睡。”
然而,厲嘉瞳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入眠了。她呆呆地望著屋子裏那個隨著他起身邁步的動作而移動的紅點,就這麼安安靜靜地盯著它,腦海裏空白一片。
眼皮沉的厲害,片刻之後,上眼瞼與下眼瞼再度開始打架。厲嘉瞳半眯起眼眸,視線依舊定格在紅點上,好像看到了什麼令人戒備深沉的現象。
周圍黑暗一片,韋世樂似乎不太適應這樣的境遇,好半天沒也沒尋到充電器在哪裏。很久以後,他似乎放棄了,帶著那一星點的紅光又回到沙發一側。
“韋sir,你有夜盲症嗎?”
半揶揄半認真的問題,將韋世樂帶回了從前。這是厲嘉瞳與他對話時一貫的語氣,卸不下一身的痞子氣息。曾有人說到,一個人做臥底久了,最成功的表現就是身上沒有一丁點紀律部隊的影子,除了讓他人完全捕捉不到ta原本的模樣之外,連當事人自己,也忘卻了過往的形象。
按照這個標準,厲嘉瞳尚未完全成功,但她如今依舊在努力靠近。
聽著她的問話,韋世樂這一刻突然覺得,自己最難帶的那個阿女,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那個阿女,回來了。
他輕哼地一笑,用從前的語氣回答說:“對呀,缺乏維生素A嘛。瞳姐缺鐵就吃點鐵釘,我可能要吃一車胡蘿卜才夠。不如這樣,下次我們聯合買一車胡蘿卜,胡蘿卜歸我,車上那些破鐵爛鐵你就全都收了,相互得利如何?”
“不好……”厲嘉瞳睡眼惺忪,卻介於清醒和昏沉之間。她始終看著那個閃爍的小紅點,仿佛強迫症患上身,必須要把它滅了才肯安心。終於,她放棄了關注,把脖子扭向別的方位:“我為什麼要跟你合作?我自己買一車鐵釘,車子我要,釘子我也要。”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精明。”
韋世樂的回複,聽不出褒貶。厲嘉瞳微微一笑,關注點徹底離開了他的手機。紅光消失的瞬間,眼前一閃而過的綠光,像一個幽靈,沉沉地沁入她的心脾。
“韋sir,有情況!”
韋世樂一驚,迅速繃緊神經,用氣流聲問:“什麼情況?”
“對麵剛才閃過一道綠光。會不會,有人已經盯上這裏了?”
韋世樂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卻急於弄清楚狀況:“什麼綠光?”
“一小片,就這麼嗦~~~~ 一下飛過去不見了。”
畢竟待過毒品調查科,韋世樂對任何風吹草動都保持著極高的警惕。這倒不是草木皆兵的疑心,而是小心駛得萬年船的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