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記得自己總喜歡獨自待在房間裏,看著斜射進來的陽光逐漸抽離著。被驅逐的光,在空間落下陰影,心情也隨著一起一落。會試著去捕捉光線,想把它握在手中,體味溫暖真實的質感。
在光與暗的邊緣遊離。
她仰著頭,最後卻還是置身在陰影。
後來直到衍說的出現。
他在她的房間漸漸貼滿自己親手畫的向日葵,它們形態各異,色澤飽滿,富有想象充滿了創造力。
出發前就已經查找好地圖,一切頗為順利。
徒步半天,到達的時刻接近正午。陽光的密度讓皮膚變得有些不堪重負,她望手臂上突起的些許紅腫,身體對周遭的敏感早就變得比心靈稚嫩,反而更易遭受傷害。
她兀自坐在田埂上,以更為隨意的姿態,看著眼前略顯莊重的鉻色。暖黃的向日葵花海,心中堵滯已久而迫不及待湧現的舒適,滿滿地覆蓋著,蔓延至每一寸神經末梢。
衍說曾對她說,它的一生都用來找尋陽光,沒有光與熱,它會寂靜地死去。所以是最為溫暖的植物。
有時她會想著,哪怕是植物,這種單純的執著的習慣,所呈現出的直麵承受。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來維持。
拿著相機的她眼神遊離,情緒飄忽,想把周邊的最美捕獲成一幅畫,留下些最略微與細小美感。
持續地拍攝,這片被太陽吻過後的土地綻放著的痕跡,身上的汗漬會在曝露於空氣中的焦灼後,發出極其瑣碎的微鳴,經過身體的某些敏感介質繼而無限擴大,變成持續的陣陣轟鳴。
“滋”的一聲後,彙集成珠順流而下的汗滴,侵入土地,找到被溫潤的痕跡,在地上落成一個極不易察覺的淺淺小窩。然後沉入這一片花海,徹底消失不見。
普羅旺斯的花田,完美,迷人,也不斷顯露出絕望的美感。
她記得衍說為她說過的,所有關於向日葵的故事。那是他說的最多的故事,故事裏有他最崇拜的畫家。
一百多年前。就在這片夢幻絕美的花海,異國男子形態佝僂,相貌萎靡,低著頭不斷喃喃自語。頂著烈日的壯闊,用手上的畫筆鋪釋成唯美與心碎,在那強烈光線下,鉻黃色的深意與湛藍的平鋪相互交錯,所釋放的藝術,錯綜複雜。
是略帶神經質的美感與變化,異國男子的繪畫天賦,執迷於用外表的癡狂釋放內心的燥熱,靜默的神經中喚醒色彩知覺的潛在瘋狂。像遭受重創之後脫穎而出的某種力量,在空中灑開不規則的思緒。落在紙上,拚接成各種相似相近的暖黃,也畫出了愛情軌跡。
站在畫家身後撐傘的姑娘,眼神中也有著與畫家同樣的癡迷,同樣的美。
就像他對景物。她對他。
都是一樣執著癡迷。能夠用同樣的靜默與爆發,表現著對藝術與愛情的虔誠。
衍說對她說,所有畫家摩挲著畫筆的愛意,就如同抬頭直角仰望天空的視覺。
而站在身後的那位姑娘,也在慢慢地進入畫家充滿不安與放縱的心。缺失的左耳,空出了愛的忠貞與誓言,即便不是給予,這時還未曾遇見的這位姑娘。
在姑娘鄭重地接受他身體的這份血淋,不顧暈厥與怯意地愛上時。也體味到畫家對愛的坦誠,永遠比對自己身體的傷害,還要更為艱難。
那些撐起的陰萌,帶去的清涼,盛開的愛意。